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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秋決布告
南林冥度一年,大地已披霜衣。
一聲急號響起,鐵甲士兵站在巍峨的花崗巖城墻前,猶如小矮人般,左手緊握牛角號,仰天吹起。接著另一名士兵將秋決布告張貼在城門頭下布告欄上,晚市的眾人馬上堆砌過來,將一指高低的野草全部碾踩成草泥塊。
前方識字之人將布告內容大聲宣讀,旋即,黑發(fā)堆下便爆出了激烈的討論聲,引得后面的人更是拉長脖子往里張望。
人群外,五六歲的孩童手牽手圍成圈,磕磕巴巴唱道:“小野種,哪里來,戴項圈騙暖房;私生子,哪里去,有爹生沒娘養(yǎng);第四子,無人叫,偷姓名搶椅子......”
落葉在人頭上空盤旋,一個駝背從縫隙里拔出下半身,就聽見幾個身上裹著泥巴的幼子在歌謠游戲,包打聽伸手抓住挨著最近的一個孩子問:“這都唱得什么玩意,沒韻也沒個調,哪個省事的東西教的?”
小男孩搖搖頭,一臉驚恐掙脫逃開。
“說!”包打聽繼續(xù)抓著另個孩子問。“誰教你們唱的?”
“他他走了。”那孩子奶聲奶氣地指著碼頭方向,只有滾滾霧氣無窮無盡。
斷了線索,包打聽悻悻然望了一眼小手指,立即將孩子放回原地,轉身再度擠入人群外圍聽耳朵。
一陣七嘴八舌的議論后,那片烏壓壓的人群終于潰散,一張張被陰寒皴了皮的臉縮起了脖子,一眨眼便沖進陰寒中,四處奔走相告。
入酉時,人聲鼎沸、叫賣不休的十字街上驟然冷清,能撂下攤子的小商販們皆去看城門下湊熱鬧了,只余下幾家還在緩慢收攤。
霜氣迅速從地心里滲出、攀升,偌大十字街猶如地獄般寒氣逼人、
詭異的風群子纏繞在梁上,無數根木梁里都像住了一位哀怨泣婦,哭起來就沒有個完了。
夜晚近乎砸落,此際天已經黑了大半,駝背逆風而行,包打聽才罵罵咧咧往十字街趕來。
路邊收攤的酒壇子不斷張望街口方向,手里沒閑著,待攤子收拾的差不多時,終見從城門頭往回走的駝背男人,一把拽住胳膊,問:“包打聽,此次切的究竟是何人?是男是女啊?”
“也不知道哪個坑里的倒霉蘿卜,倒是明說了是個男的。這年頭,哪來女人可浪費。”包打聽邊說邊縮起脖子,哈出一口氣暖手。“有這剩余的主,定留在螽斯門里養(yǎng)著,等著沒嘴的光棍領回家開枝散葉。”
“真沒個由來!”吃了一肚子陰寒,酒壇子不甘心沒故事聽。“會不會是換個新鮮的,你就看走了眼聽岔了耳?”
“酒壇子,你別他娘的瞧不起人!”包打聽一瞪眼,雙指反扣眼睛,揚起脖子嚷了起來。“老子駝的是背,不是瞎了眼珠子。”又指著耳朵道,“老子不姓博赫,但這對耳朵仔細得狠,斷沒有聽岔的可能。布告還沒有老子的胸膛大,其他和往常一樣,沒甚新鮮。何況那城門頭下兵蛋的嗓子一扯開,碼頭上的聾子都聽得真真切切。”
“你要是不認識幾個子,如何賺這耳朵錢。”酒壇子皺起眉頭,指著往布告方向跑的人,問:“沒個怪處,那大伙兒怎么都去瞧熱鬧了?”
“此人竟要在古刑場處決。”包打聽道出消息。
“不可能!那個地方可是好些年頭沒見血咯。”
包打聽耷拉著腦袋,頹廢在木梁上,沉聲道:“按規(guī)矩,能在古刑場切蘿卜的確應該有個仔細的,斷不可能如此沒名沒姓。”
“什么蘿卜配什么刀,什么人配什么刑場,那都是有講究的。”酒壇子剛說完,立即搖頭否定了這一切。“不對啊!若是在娘子山切蘿卜,定有個前因后果啊。”
“我又沒有博赫項圈。”包打聽泄氣道。“不過秋決地點已定,這故事還算是有些看頭。”
幾下便收拾妥當攤子,縮起脖子,埋入衣領中,酒壇子的手也鉆進了袖子。“少造謠,擔心人跑了,切你家蘿卜交差。”酒壺酒壇子和酒碗碰在一起,在木筐里發(fā)出余響。
另一個菜攤主挑著空筐,及時湊了過來,道:“不就是蘿卜落個地,哪里不行,非得去娘子山。那地方荒廢了多少年了,突然再見血,是不是要整出什么大事啊?”
包打聽東張西望一番,壓下腦袋低聲問:“更怪的事情還有呢。菜老頭,你知道這次是誰主決嗎?”
“定是三公子,”菜老頭邊猜測邊朝包打聽靠攏。“畢竟有娘的孩子才是寶啊。”
“該是二公子吧。”見包打聽搖頭,酒壇子立即補充。“反正不會是大公子,他可是未來族長,參與暗夜鋼軍的事,那是要壞了規(guī)矩的。”
霜氣聚集在好奇的面盤上,就像剛出冰窖里拿出來的腦袋,保持著詫異。“南林冥度一年,博赫家族這規(guī)矩早破了。”菜老頭提醒他們。
“大將軍率領暗夜鋼軍親自執(zhí)行。”包打聽說。
“絕對不可能!”菜老頭嚷道,聲音劃過耳膜,驚動了梁上剛歇腳的鳥兒,白霜飛撲而下。
酒壇子立即捂住耳朵,側身鉆入他們中間,分別瞥了倆人一眼,壓聲說:“得了這大杖勢,會不會是六子六族的人啊?”
“定是眼紅我們族長成為大將軍,而他們連個屁都沒落著。”菜老頭舉起自己的胳膊比劃著,寒風一陣搜刮,立即縮起了骨頭。“聽說他們的心眼都特別小,就和雞心般模樣,定是心里生了根利刺,拔不掉,又坐立不安,自然必須整出點事情。”
“胡說八道,再小還能小過你家惡婆娘。”包打聽道出琢磨。“若是他們的人,那更不可能這么沒規(guī)矩,只給個布告,沒個響聲就咔嚓一刀了事。”
四周不斷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鳥叫聲,就像一群偷聽到天機的小毛賊,唯恐聽漏了重要信息。
四周店鋪都已被黑暗吞噬,濃霧還在吮吸殘骸。“那些可是與我們大將軍一樣的大人物,共享整個野林,豈會讓其他族隨便切自己子民的蘿卜。”酒壇子伸手抹去額頭上不斷流下的寒意。
“也許這么一折騰,博赫沒準也能出個王。”包打聽憧憬道。
“誒,大將軍幾時動了這心思。”酒壇子說。
“要是沒這野心,博赫何苦來哉?”
十字街盡頭的黑暗猶如地獄之門徹底敞開,菜老頭收起下巴,哆嗦道:“不是已經有個洛王了?”
一巴掌蓋在菜老頭天靈蓋上,包打聽罵道:“你個沒心沒肺的賣林賊子,洛王是你親爹啊?你要認,自己滾都城跪去。”
“洛王是大將軍的王,自然是我的王。”菜老頭懟道,“要是讓大將軍聽見,小心治你個大不敬之罪。”
“背棄誓言者,諸神遲早切你家蘿卜。”包打聽罵道。
“兄弟妻不可欺。”菜老頭嘴皮子一點也不鈍。“諸神有眼,絕對不會放過你。”
“今日,老子非揍你個滿地爪牙不可。”
“包打聽,我可是為了你好。這是陰城明文鐵律,又不是我胡說八道。”菜老頭嚇得蜷縮在酒壇子背后,探出腦袋道,“如此下去,你要是有個好歹,還有誰給你收拾,可不就是我們兩個。”
包打聽重新駝起背脊,碎了一口痰在地,罵道:“慫貨,就硬一張嘴。整一個窩囊的老東西,諸神和誓言,你皆不忠誠,偏偏聽了女人的嘴。”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拐彎罵大將軍。”菜老頭說。
“兩位有話好好說。大將軍是個忠誠的人,絕對不會背叛古老誓言。嫁雞隨雞,夫人自然也是半個野林人。”酒壇子把話題硬生生拽了回來,隨即困惑起來,“但這回秋決來得突然,是個什么道理啊?議事廳里也沒個動靜?”
收斂脾氣,菜老頭咧嘴,笑了起來:“是怪沒個道理啊。近來,你們可聽著什么了嗎?這幾日也沒聽見風賊子漏出聲來啊。”
“風賊子要是真能漏點聲,也只有博赫之子能聽見。”包打聽不禁苦笑,適才的不愉快已經被寒風卷走。“除了你婆娘打鼾,你的耳朵還能聽見什么別的。”
“你咋知道!”菜老頭瞪大眼珠子。“包打聽,你敢聽我家墻根,我就拆了你的駝背。”
包打聽伸出手指點著一條街,告訴菜老頭:“就你婆娘的破嗓子能喊出什么,老子嫌費耳朵。真該讓你家婆娘去喊秋決布告,老夫院的聾子都能聽見,倒是省了不少人力。”
“奈何我喜歡啊。”事實如此,菜老頭不反駁,吸著口水,“老夫院的鴿子的確勤快,要是能做個下酒菜......”
“我看你就像道下酒菜。”酒壇子笑道。“鶴老家的鴿子你也敢打主意,是活膩了嗎?”
菜老頭立即轉移話題,搖頭道:“反正我不信六子六族沒點想法。”
陰寒裹住了三人,蜷縮成團,包打聽點點頭,歪嘴道:“菜老頭,你這個腦瓜子竟然靈了。”
“要不我的菜攤子生意怎么能好。”菜老頭立即自賣自夸。
“那是因為大家都想看看你家婆娘的手段是否真的如此厲害。”
“你們是不懂我家婆娘的好,大將軍定是懂得,他也是心甘情愿被夫人拽在手心里的癡情種。”
“酒壇子,以后把發(fā)酸的酒統(tǒng)統(tǒng)賣給他,這條舌頭死笨,好壞嘗不出來。”包打聽說。
望著駝背,菜老頭哀嘆道:“酒會發(fā)酸,人會生銹。包打聽,再等下去,你這副身子骨在廚娘那這輩子是用不上了......”
酒壇子狠狠瞪了菜老頭一眼,然而菜老頭的嘴就像開了閘的水,什么話都往外倒。“瞪我做甚!你有婆娘,我有婆娘,就他一個人對著冷床冷被子,就連那灶都是冷的。那女人再好,也熱不到你的被窩,難不成你還要等她熬成寡婦?”
包打聽驟然挺直了背脊,一個闊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菜老頭的衣領子,將菜老頭提離了地。“你一個賣菜,真以為自己是個什么稀罕東西。”
“我從來不用睡冷床,大將軍也不用。”
“大將軍何許人,怎么可能和你一般孬,就好給女人暖好床。”包打聽碎了一口吐沫。
“夫人可能要睡冷床,我家婆娘夜夜暖到天明。”
“大將軍身兼二職,自然難免冷落了夫人。”酒壇子點點頭。
黑暗從四面八方涌入,將他們包裹成圈,螢石在各自腰上顫抖不已。“唉,女人的心冷了,就很難再熱起來了。”菜老頭無限惋惜。“可憐了鶴夢夫人,可憐了鶴老。”
“暖房里的事情你少造謠。你家惡婆娘就算光身子滿城跑,也不會有男人拴她回家,你放個一百個實心。”包打聽說。
菜老頭突然朝包打聽撲了過去,怒紅了眼珠子,“你自己找不到婆娘,就懶女人不好,也見不得別人男人好。夫人就是愿意嫁給大將軍守冷床。你呢,你日日夜夜惦記的女人指不定現(xiàn)在就跪在你兄弟腿根前盡賢妻本分。”
“你今天想硬氣一回,老子成全你。”
“來呀,包打聽。廚娘壓根兒就沒看上你。你以為你自己又是個什么東西!”
酒壇子見狀,及時橫出雙臂,將兩人頂開一臂長,嘆氣道:“你們今天也沒喝酒啊,怎么動手了呢。要是讓巡邏的士兵看見,仔細你們的身子骨。”
“包打聽,你就是個孬種。”菜老頭打算罵醒眼前這個癡情種。“老惦記著那女人,也沒見你去搶回來。男歡女愛不就是你情我愿這么點事。夫人如仙,還不是嫁給大將軍做個野林夫人。”
“林外的女人如嫁接的果子,不喝野林的水,不在野林的土上長出,終究長不了實心。”包打聽不斷吸食冷氣降火。
“就你心明眼亮,落個鰥夫下場。大將軍是誰,自己的女人什么德行,他心里沒數嗎?”
“知人知面不知心。”包打聽冷笑一聲。
寒風卷起塵土,惡浪般朝他們撲了過來,包打聽和菜老頭都吃了飽,無意望見彼此,互瞪了一眼,立即別過頭去,急忙吞掉嘴里的骯臟。
“二位,吵了半天,這秋決到底切的是誰的蘿卜啊?”酒壇子躲在柱子背后,躲過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