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風中，歡呼聲越來越有氣無力，就像火星子在潮濕柴火上的垂死掙扎。

“多年不見，瞧瞧本王的大將軍竟還是如此健壯，一如當年哪。”洛王說著，數拳便重重落在博赫努一的胸膛上，“銅墻鐵壁，硬朗得很，就像崇山峻嶺一模一樣。”

“托洛王洪福，還算康健。”博赫努一紋絲未動。

“大將軍，本王的野林可還安好？”欲望溢出眼眶，洛王就像在貪婪絕色少女的純真。

“本就是易守難攻之地，癡心妄想者絕對無法得逞，請洛王放心。”

“野林天氣真的該死啊，這里比橋的另一端好多了。靜澤入口處那地方簡直就是個地獄，冷得要人性命，就像惡魔掐住了本王脖子，狠心直拽去地獄啊。來時，我站在山足關外眺望，巨石翁天塹前，旁扼巨灘，崖帽壁立，澗溪環護，不得不令人遐想。努一，你說這綿延群山，是不是諸神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來從靜澤山口關外看野林，竟是如此雄偉奇姿，將來他定要親眼目睹野林每個角落。可惜沒有森林之眼，當他思想至此，那道聲音居然有強烈的反應，大概也是和他一樣都欲窺視野林全貌吧。

“一方莽林而已。”

“的確野蠻，為何不直接在和武開一道關口呢？”洛王突然暢所欲言。“那老城主可是有個有錢的主，你大可以讓他掏錢修官道。”

“和武？”吃驚的不止博赫努一。

他仿佛看見老城主的馬隊是如何躲過崗哨，通過山關口，進入冥度地界。

雖然聽地隰云溪常提鐵城，殊不知竟已與冥度來往如此密切。他望向了地隰，石雕的面盤上布滿了烏云。作為繼任者，最怕重蹈當年危城的歷史，看來洛王把武家這根鋒利的鐵刺插在了地隰的心臟上。

“有座四方古城倒是個不錯的地方，挺適合你我兄弟敘話。設個關口，好歹也能派兵駐扎，加強冥度和野林商貿往來，何樂而不為。我的確和荒極的其他王沒有區別，可是努一，我是真把你當兄弟了，不希望你丟了領地。”

除了洛王，不是博赫之耳的他都感到震驚無比，這是何等驚駭的建議和提醒，又或者是公開秘密的一種方式。沒有做不成的買賣，只有不合適的價格。站在陰寒中賣掉老城主，他想或許是老城主無法滿足洛王的欲望，成了棄子吧。

“博赫領地上和武確有一座城中城名為四方古城，洛王去過？”

“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入林，我哪里去過什么城中城。倒是你家那老城主積極，送了地圖到王宮，我瞧著和武和冥度這野林第一門太原始了，實在不利于你我兄弟聯絡感情。”

“仙嶺山脈在陰城西北部筑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山足關的確是雄奇險峻。”

“就是，好像存心不讓我來看你似的。努一啊努一，你瞧瞧你這天色。你太能忍了，要是換成本王，骨頭早就發霉了。”

“南方野林氣候惡劣，確不似都城養人。”

洛王邊盯著博赫努一的眼睛，邊摸著自己的肚皮，道：“可就這鬼地方，天下諸王都想納入囊中啊!”

除了博赫努一，所有的人依舊雙膝跪著，額頭對著膝蓋縫隙，不敢亂動。

“他好像忘記我們了。”猶留吸了口冷氣緩解膝蓋的酸麻。

“立威。”地隰說。

后槽牙發出聲響，“混蛋。”云溪含在嘴里罵。“特納大人什么眼光，居然看重一個地痞流氓。”

地隰及時地瞪了一眼云溪，潮濕已經鉆進了猶留的膝蓋骨和小腿脛骨，暴露而出的脖子也寒得發抖。

以夫人的精明，特納大人大概也不是白癡，何以扶植洛王成為冥度新主？看來不能小看了洛王，猶留告訴自己人不可貌相。興許在這痞子氣下，有他還無法窺視的魅力。從枯木林老先生的故事中，也曾提及這位特納大人，無論為人處世，都算是體恤百姓的忠臣。

“崇山峻嶺擋眼，他們只是好奇荒野之地的生活。”博赫努一解釋。

聞言直搖頭，洛王忿忿不平道：“哼，他們何止是好奇，根本就是眼饞，國土多一寸算一寸，才不管其他。我就是個王，他們那些王八蛋腦袋里裝什么東西，我最是清楚不過了。什么古國、貴族，都他娘地一路貨色，為了凸顯自己，收羅了一大堆華麗的詞藻蓋在自己身上，美名其曰大仁大義，為拯救荒極蒼生。我是蒼生的時候，也沒見他們慈悲過我分毫。努一，你就不怕荒極那些碩鼠涌來將野林搬空嗎？我能得到城圖，自然別人也能。身為南林冥度的大將軍，你應該知道冥度在那些古老帝國和貴族眼里，不過就是新冒出來的小國，根本不成氣候。我就偏偏不信這個邪了，我就要讓那些作古的眼睛看看，本王是如何帶領南林冥度的百姓過上安居樂業的好日子。”

“那是還未了解南方野林，等他們見識過野林，就不會有這種想法了。野林就是野林，長在大地之上，天穹之下，如何能搬空？”

“這些年，難為你替本王堅守此林了。”洛王替博赫努一整理衣領。

就算沒長博赫之耳，洛王已經打開胸膛，所有的心思和欲望都赤裸裸地呈現在所有目光下。老城主真是活膩了？作為博赫領地上的一方城主，私自與冥度通聯，還將自己管轄的城圖送給洛王。老城主真當博赫家族是任憑碾踩的螞蟻？就算有父仇，身為野林子民，他也決不允許任何人背叛野林。洛王如此坦誠，他深深為那個老腦袋感到悲哀，死神將會提早降臨武家。

博赫努一無比虔誠宣誓：“守護南方野林本就是努一此生的責任和使命。”

“別點頭，你是本王的大將軍，你我一條心，親如兄弟，沒有必要守這些繁文縟節！”洛王勸說。

“這是野林的規矩。”博赫努一繼續解釋，“王是王，臣是臣，就如這山水始終分明，不能壞了規矩。”

“你這牛脾氣，你是本王親兄弟，誰敢嚼舌頭！快帶本王看看你的家園吧！”洛王大袖一揮，昂首傲視，頗為感慨，“太不可思議了，這鬼地方竟就是各國都想分一杯羹的囊中之物啊！”

放眼望去，連綿不絕的墨綠色融化后浸染了天穹，猶如源源不絕的力量在潮涌，卻被陰郁的天幕所覆蓋，不見天日。

洛王豎耳傾聽一番，旋即對博赫努一道：“初次得見野林靜澤一角，本王內心震撼無以言表，任何語言都難以概括其容貌，還以為是諸神的園林。”

“洛王初來，一時新鮮而已，過幾天，就會厭倦這原始之林。”博赫努一回答。

“國師總是告訴本王，若想實現君主大夢，必先得到南方野林。”洛王意興闌珊道，“本王問國師要那貧瘠之地何用！那斷天竟笑言；天下君主若得竹海力量，荒極大陸皆國土。可本王眼拙，實在瞧不出神跡。”

博赫努一面無表情，淡然問：“洛王以為呢？”

洛王搖頭道：“定是國師大話。不過斷天篤定；若是本王肯踏入南方野林，只需看上一眼，自然知道他所言不假。那老家伙的脾氣比你更倔啊，本王怕王后生氣更怕他啰嗦，所以本王就不得不來看看，省得他一天到晚說我沒見過世面。得竹海力量即得荒極，天下諸國的國王及古老貴族對此深信不疑。無人不想染指神秘竹海，唯有本王近水樓臺，得盡了地勢之便，又恰恰遇上了努一你這個好兄弟啊。冥度和野林僅一深淵相隔，你我兄弟對望，總好過讓外人占便宜。”

“在王宮中，我與國師有過幾次匆匆一瞥，萬萬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個性情中人，也相信這些故事。”博赫努一評價。

“若是天賜之物，本王豈能拒之。”洛王望著陰城景色，心中澎湃已溢于面盤之上。“努一啊，你該盡地主之誼，快快帶本王飽覽一番啊。”

王后滿臉倦容，聲顫如落葉，她將身體蜷縮在衣物下哆嗦著：“大王日夜兼程，風塵仆仆而至，還是休息一晚，明日再巡林吧。陰城是大王的國土，南方野林斷然是不會在一夜之間更名易主。是吧，博赫大將軍？”

博赫努一轉身回答：“王后所言有理。”

“婦道人家懂什么！退下。”洛王喝斥。

王后在仆人攙扶下，緩緩退至一旁，口中念道：“該死的鬼地方，該死的蠻夷，該死的博赫努一，該死的一切，就像陰曹地府和陰鬼般讓人作嘔。”

“大將軍，領路吧，本王迫不及待親眼目睹長屏。”洛王命令。盡管大腹便便，卻絲毫不妨礙他的王威。

“大王！”王后在后面怒叫。

“洛王，一路勞累，想必眾人也困倦，請讓夫人先引路王后前往城堡驅寒。”博赫努一出聲建議，“我與孩子們與洛王一起到附近轉一轉。”

“如此，甚好。”洛王說。

話畢，洛王與大將軍躍馬而去，城門隊長和主事大人伺候在尾，轉眼只留一路的馬蹄印延伸。馬夫又牽來幾匹馬，地隰云溪猶留等隨后而至。

待隊伍消失在灌木叢后，王后終于抬起眼皮，將一個稍微正常點的女人收進眼里，上下打量了一番，問道：“你就是大王賜給博赫努一為妻的都城女子？”

“王后好眼力。”特納蘭英上前大話，行了陰城之禮。

“放眼望去，只有你還算有幾分女人樣，其他也算是女人嗎？可惜，你像極了那個賤人。”

“多謝王后夸獎。”

“恩，比起你妹妹，你倒是少了些許騷勁，增了幾分嬌柔之美！”王后猛地捏住了特納蘭英的下巴，輕擰把玩著，隨即目光如鉤。“這樣的可人兒，竟就這樣糟蹋了！”

“王后謬贊！一路風塵，不如先做休息。”特納蘭英始終保持著博赫努一妻子該有的姿態。

“都城一別，二十年了，你竟然還活著！本想著你頗具姿色才是眼中釘，可沒想到特納大人把他的騷貨女兒也送進宮。”王后將手從她下巴處收回狐裘里。合眼之前，她特意看了一眼特納蘭英的雪白狐裘，緊閉的雙唇輕輕一抿，細笑爬上了嘴角，就像一條蛇，爬進眼底，然后消逝不見。“你妹妹從來不敢穿得比我體面。”說罷，便往城堡挪動。

在老奶媽攙扶下，還是踉蹌了幾步，特納蘭英喃喃道：“想來妹妹宮中的日子也是波詭云譎，不知如何費心勞力方才能保個周全，但幸得父親在近處，還可依靠。”

“王后囂張，夫人忍耐數日便是，如今你可是博赫努一的夫人，不僅僅是特納家的大小姐。”老奶媽勸說。野林自有規矩，不是人人都能撒野的地方。這幾日，步步生釘，有她苦頭吃。夫人看看她的雙腳，可沒有她的嘴硬。”

“是啊，那是我剛來時必須學會走的路，如今，我已學會了。無論如何，她是洛王的王后，大將軍的貴客，老奶媽您多多上心，謹記博赫城堡的待客之道。難得來一趟不容易，定要教她對野林有深刻的認識，才不枉費洛王移駕野林。”

“夫人放心，昨日已交代下去了。當年在王宮，王后對夫人照顧有加，老奴記憶猶新。”老奶媽說。

“誰的心坎上不長釘子呢？想來孩子們也受夠氣了，老奶媽您要多加安撫。”

“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