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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殘酷的真相

他的肺急需新鮮的空氣!

從覡師鉆進息泡開始,小暖房的空氣便迅速消耗。

為了掩飾息泡的存在,猶留靠著體內(nèi)的息力支撐至此,已是這副皮囊的極限了。

就算這副皮囊徹底死亡,體內(nèi)的力量也不會因此消亡,只是潰散歸林,從哪里來回到哪里去。

天地秩序如常運行中,野林生息必將得到某種機緣巧合,從莽莽生息中再一次孕育而成息種,就如所有生命的形成。

待開了意識的生息如種子般發(fā)芽生長,夜以繼日瘋狂吞噬其他生息為食,再一如從前般經(jīng)過時間之神的塑造,最后成為某股力量,迸射而出。

死亡,對于森林之子或異祖而言,都不過是重新來過而已。

但,對他呢?

事已至此,“無論我是誰,我都只是個人。”猶留不得不告訴自己這個殘酷的真相。

先前是他太自以為是了,總以為有過奇遇,獲得息力,生命較從前高級,便就是強者。

然而,在不到一天的時間里,連續(xù)三次都險些喪命。枯木林里可以辯駁是猝不及防;長子樓可以解釋是粗心大意;小暖房里剛剛發(fā)生的侵入,只能說是他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天外是否有天,他無法知曉。

但人外有人,力量外有力量,陣法之外有陣法,他必須記住了,就像記住自己還活著一樣,牢牢記憶。

可這樣挫敗的概率,還是讓他的身子瞬間冰冷。

旋即蜷縮起僵硬的身體,猶留在被窩里顫栗不止,骨節(jié)敲打在床板上,發(fā)出沉悶的叩門聲。

二人在他修復(fù)時到來,是蓄意還是巧合而已?

真的有如此巧合嗎?他一遍遍地問自己。

可殘余的理性告訴他,靈若不會因為那一摔而仇恨至今,畢竟博赫努一及地隰、云溪、喬擇都還活著。

何況,這丫頭眼底燃燒著兩把火炬,那是對博赫熱血的絕對忠誠。

昔日,他也曾以為自己的身體里流淌著如此炙熱的血液,日夜為此自豪為此堅強,用此鑄造成盔甲,才可抵擋人們對私生子肆無忌憚的戲弄和辱罵。

姓氏的驕傲讓他忘記了種種屈辱。

無數(shù)次在輕蔑的目光下,如過街老鼠般竄逃。

在遠離目光的焚燒后,他都堅定不移地告訴自己;博赫男兒骨是野林最堅硬的材料,只要血液還沸騰,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其摧毀。

這股信念,伴隨他度過每個陰寒而潮濕的漫漫長夜,也溫?zé)崃怂穷w灰白色的心臟。

此時,靈若的血液應(yīng)該正在沸騰吧!

在感同身受外,恐懼隨即朝他的身體全面席卷而來。

野林所有的動物,把任何侵入安全領(lǐng)地內(nèi)的力量都視為敵人,尤其在最脆弱時,人自然也不例外。而擅長等待的敵人,往往都到這個時刻,才會發(fā)起真正致命的一擊。

雖知時間會給予他唯一的答案,但現(xiàn)在,他根本沒有那個耐心。耐心屬于獵人,屬于發(fā)起進攻的一方,不屬于處在自衛(wèi)狀態(tài)中的他。

可若發(fā)起進攻,他拿什么進攻?如何進攻?要進攻誰?

連續(xù)吃敗陣,對猶留的打擊是前所未有的。

對于一無所有的私生子而言,能夠擁有息力,才使他有勇氣敢去想象自己是誰。就算有天,迫不得已需要剝離體內(nèi)的兩股力量,他也能自食其力,并可經(jīng)過自身努力,成為一股全新的力量。

對此,他深信不疑。

幸運的是,他終于親眼見證自己的生命如何經(jīng)歷無以倫比的蛻變,并獲得嶄新的開始,成為一個完整且獨立的人。

這是他的記憶,只屬于他所有,他終于也有自己的記憶了。7歲以前,生命的空白才是他心底最大的自卑。

但這一切的發(fā)生和改變,根本無法用言語具體描述。

且這種體驗,亙古未有。

在自省的時間里,直覺一直給予他確定:在野林的歷史里,還從未有過一個人突破皮囊的桎梏,改變了自身生命的秩序。

他是第一個。

于他而言,這已然是個事實,不是一種空洞的想象,更不是一場白日夢。

也正是這個時候,猶留才清楚意識到自己可以脫下私生子的衣裳,從此不寄生任何姓氏,還可作為一個人而存在。

然而剛剛建立的息力城堡,經(jīng)歷三次決斗,頃刻坍塌成廢墟,再也沒有比這更殘酷的現(xiàn)實了。眼下,只有殘垣斷瓦,還證明著他在不久前,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

唯有吞噬生息,才可迅速補充接連潰散的息力,他知道自己必須到地宮走一趟了。

本以為獲得息力以后,就可以在野林如風(fēng)自由,豈料區(qū)區(qū)一個陰城就罩得他動彈不得。而昔日竟從未聽聞過,陰城里還有這些厲害的人物和能耐。

也許真正的故事,在十字街上還未有機會發(fā)酵出只言片語。

不知為何,在這個憋屈的時刻,他竟然想起了一個林外人——洛王。

洛王曾言之鑿鑿道;你們野林人啊,毫無性格可言,一個人要有性格才有魅力。幸好你們野林女人也如此寡淡無味,否則哪個女人會看上你們這些無趣的男人。要不是神造人時,賜予人天生長有不一樣的外表,誰又能辨識出你們有何不同呢?想必是這滿林陰寒,早已將你們每個人的天性都拔掉,最后只剩下一模一樣的軀殼,和石頭一樣乏味。都說野林是諸神的藏寶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從前是本王想象過于豐富了。如今站在陰城地界上,本王的眼睛愣是沒瞧出半點藏寶庫的痕跡,卻滿目皆是地獄顏色啊。

正是這種野林獨有的風(fēng)格,將真正的故事都藏匿在陰寒中,無人能聽見,亦無人傳說吧。他只能如此猜測。

私生子可以忍受一切本應(yīng)該承受的冷嘲熱諷,做個稱職的透明人,但他不可以。經(jīng)過種種奇遇,猶留清楚他再不可能是從前那個私生子了。

倘若這副皮囊窒息而死,他是否還會存在呢?

自然無人告訴他答案,包括直覺,對此也茫然無知。沒有經(jīng)驗可參考,沒有記憶可比對,直覺便是廢物。

古陣法殘留的威力,隨著腳步遠去才徹底離開。

當(dāng)鳥鳴再度入耳時,小暖房才終于寬敞起來。

在窗外窺視良久的風(fēng)賊子,此時總算敢把空氣送進他的肺部里,立即緩解了溺水般的窒息感。

披著袍子佇立在窗前,人目無法眺望,猶留只能在狹窄且短促的視線里,確定今天又是個陰冷且渾濁的日子。

識覺雖然能讓他脫離人目的極限,獲得無邊無際的視野,但對于他作為人的助益并不大。如何才能將這副皮囊的五覺能力提高,成了他眼下最為急迫的事情。

在風(fēng)賊子肆意刮臉盤時,猶留終于意識到問題的所在:他是人,無論體內(nèi)的力量多么強大,都無法覆蓋這是一具血肉之軀的事實。

如何將皮囊修煉成與體內(nèi)力量相匹配的軀體,并成為他的盔甲,而不是軟肋呢?

靈若對于覡師的絕對信任,對他而言,就像窗外的霧氣蒼白且無力。

在他們坦白了巫醫(yī)族內(nèi)錯綜復(fù)雜的情況后,他還是保留著警惕,并非出于質(zhì)疑,而是還沒有一個清晰而確定的認知可以說服他自己。

私生子的短暫歲月里,他能熟悉且了解的,只有這間小暖房。

任何理由都無法稀釋覆蓋在心頭上的震驚,他不得不承認一個真相:原來息泡并不能作為盔甲,至少在現(xiàn)在還不行。

在他修復(fù)皮囊時,一個來自林外的陌生覡師沖進了息泡里,且是無聲無息的,就連體內(nèi)力量都沒有反應(yīng)。而從前,這間小暖房,除了老奶媽,地隰云溪,幾乎沒有人愿意推門而入。

是無法做出反應(yīng)?難道體內(nèi)力量被古陣法遏制住了?

是來不及反應(yīng)?或許體內(nèi)力量只是稍遜一籌?

還是根本沒有察覺?可能古陣法遠比體內(nèi)力量要厲害許多?

他還在計較細節(jié),無論是哪一種可能,沒有一種對他是有利的。

靈若和覡師主動暴露出的信息,并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解釋,他也不好直接索要答案。

覡師能看穿枯木林和長子樓,卻對小暖房里的息泡只字不提,是無法辨識還是故意回避?

就他自己的那份息力而言,距離成為強者,恐怕還有漫長的路程。

或許......一個更糟糕的猜測剛落在意識中。

真相如何其實并不重要,因已無法改變覡師沖進息泡的事實,也沒有比這更令他恐懼的事情了。

越是反省,恐懼越甚。

再這樣下去,他得報廢在小暖房里。

望了一眼剩下的韭菜餅,猶如古刑場上的尸體一般,教人毫無食欲,他便跳窗如鳥兒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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