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越重,人息稀薄。
抵達營地時,野林境內界碑石就聳立在身側,猶留回望陰城方向,只見一片漆黑,猶如參天的城墻,隔斷了長屏內外。
天穹和野林融為一片漆黑的巍峨城墻,綿延不盡。以長屏為界限,如天然綢帶自然地隔離出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諸神賜予各族共存于野林。
寒風如厲鬼咀嚼著長屏的每一寸,原來平時在城堡里聽到的厲鬼聲并不是竹鬼發出而是寒風。
“真他娘的晦氣,人還沒死,就提前哭喪了。”黑斗篷越來越煩躁不安,卻又不不得克制。“這樣哭個沒休沒止的,長命百歲也變成短命鬼。難怪野林人壽命都不長。”
“閻王要你三更死,你活不到五更。”阿毛懟道。“你的存在就是對暗夜鋼軍最大的侮辱。”
“暗夜鋼軍怎么了,暗夜鋼軍不是人嗎?暗夜鋼軍不是肉做的嗎?暗夜鋼軍不能怕死嗎?”
“可以!但是他們絕對不會像個老娘們一樣嚷叫個不停。”阿毛翻了大白眼,迅速別過頭去。
“廢話!人天生一張嘴,不是用來吃飯就是用來說話,難不成還能裝屎尿不成!”黑斗篷的話,令前面的小士兵發出譏笑聲。
躲在小士兵的身體里的鬼愁有些迫不及待了,這樣燥熱的人魂最適合在虛弱時滋補生息。剛剛分明看見那饑餓的鬼眼穿過霧氣,幾個大步跨前,猶留擋在黑斗篷前面,與鬼眼相對片刻。
須臾后,那雙鬼眼才縮回小士兵的眼眶里。
不管如何,黑斗篷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的生息是完整的人魂,竹鬼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絕不將任何人族生息送給竹鬼做美味佳肴。
“長屏霜氣覆蓋,看著腳下,小心踩空。”猶留察覺到自己的仁慈。或許是這些年受云溪的影響,暗夜鋼軍整天把保護野林百姓視為己任,未來首領更須將個人生死置身度外。這也是特納夫人恨透了暗夜鋼軍的緣故,畢竟喬擇是她十月懷胎所生。
“這里有專門對付竹鬼的機關嗎?”阿毛問。
沒有人知道暗夜鋼軍是靠什么來對付竹鬼的。畢竟沒有人見過,更沒有人見過暗夜鋼軍殺死過竹鬼。也許曾經有,但那些人都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記憶到了這一代人,已經幾乎斷了。
“都說長屏是諸神施法設下的天然屏障,但竹鬼卻能輕易地越過長屏,這說明實際上真正的屏障是暗夜鋼軍的血肉之軀。”他企圖喚醒黑斗篷對暗夜鋼軍的正確認知。
歲月早已將野林子民天生對竹鬼的恐懼稀釋殆盡。人們害怕的不再是竹鬼,而是傳說以及傳說里的竹鬼,就像在深夜里聽駭人的鬼故事一樣,嚇人但不致命。
“如果竹鬼除不盡,為何不能和平共處?”黑斗篷突發奇想。
“絕對不可能,竹鬼最嗜食人魂。”阿毛說。
“如果能竹鬼收為己有,何愁林外人侵犯!”
黑斗篷的話讓猶留不得不提高警惕,也不得不猜測黑斗篷為何恰好在他面前出現?
“你一個暗夜鋼軍小兵瞎操心什么。諸神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你張嘴就來。要不你先獻出自己的魂魄,看看竹鬼愿意不愿意遵守古誓約,繼續老老實實呆在竹海之中。”阿毛說。
“你這個嶄新的侍衛懂個屁。”
“我不懂,但是我家主人懂。”阿毛望著他,仿佛在拜神。
先前在林子里運風雨見萬劍,陣勢太大,此時恐怕已經難以解釋。總不能說是師父呂長老傳授的秘密劍術。但又覺得這時刻,作為阿毛的主人,自己必須說點什么。“我和你們一樣,都是人。”他剛解釋完,就覺蒼白。
“公子,你也太謙虛了。放眼整個野林,能運風雨成劍者,能有誰?唯有公子你一個人而已。就算是七子七族都無能為力,七子雖執劍,卻沒有運劍的能力,能運劍者只有七劍召喚的那個人。”黑斗篷一臉懷疑,根本不相信他的敷衍之詞。
“混蛋,你想害死主人。”阿毛立即拔出匕首。
小士兵竟然對這個話題如此興趣,回頭找到他們,眼珠子只盯著一個人,問:“凡夫俗子如何能風雨。既然能風雨豈能是平平無奇之輩,那么為什么猶留公子不可能是那個人?”
“你明知故問。”他盯著小士兵的眼睛,既然先前就言語過博赫努一只有三子,想必早嗅出他身上沒有博赫止血。竹鬼對血的味道,就像人對美食的記憶根深蒂固,是雕刻在生息里的一種本能。
“初見公子,就覺得絕非林中俗人,想必他日定有一番作為。”小士兵的嘴角閃過鋒利的笑意。
“四公子自然不是常鱗凡介,你個小士兵好大的膽子,竟然連自己家的公子都認不出來。”黑斗篷搶白道。
“閉嘴!”阿毛把黑斗篷往外一拉,并用匕首抵著黑斗篷的喉結,“主人說話的時候,你最好閉嘴。”
人鬼四目相對,各有心思。“我不過就是一副濁骨,倒是瞧著你這個小士兵不像是等閑之輩,皮囊之下,也許藏著一身難得的本事,教肉眼凡胎看不清楚。”他差點就把真相說了出來,克制是緊身盔甲,越來越憋屈,或許喬擇是真的不稀罕族長之位。
“暗夜鋼軍非人非鬼。”小士兵笑道。
不知為何?他對小士兵,正確地說應該是對鬼愁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竹鬼和人族不可能有正常地往來,難道封存的記憶里,鬼愁還出現過?“既然身為暗夜鋼軍,鼻子定比普通人要靈敏些,你必定能帶我們找到二哥。”他道出事實。
“營地里有軍犬。”小士兵告訴他們。
“長屏里最了不得的鼻子當屬狗鼻子,能在長屏里成為軍犬,那些狗焉能是普通的看門狗?”這一路上,黑斗篷的嘴巴絕對不肯輕易閑著。“聽老一輩讓說,暗夜鋼軍就算餓死了,也絕對不會宰殺巡邏狗充饑,那是因為長屏的狗已經不是尋常的狗,而是被鬼息熏成狗精狗怪了。”
“我看你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長屏軍犬也是暗夜鋼軍的狗士兵,守護長屏,守護野林。暗夜鋼軍自然將其視為并肩作戰的兄弟,怎么可能殺了充饑。”阿毛瞪大眼睛,“我要是餓狠了,就殺你果腹。”
“公子!”黑斗篷向他哀求。
“你不開口,是怕吃虧嗎?”他開始有些厭惡了,黑斗篷真的不適合穿暗夜鋼軍的盔甲,越看越浪費。
“在長屏,能開口時不開口說話,還有機會開口嗎?”黑斗篷轉頭看他們。
這次,阿毛沒有急懟,死亡的確是長屏的味道。
“竹鬼對血腥味的敏感,恐怕不亞于蛇。野林里蛇類眾多,嗅覺高度發達,嗅血而涌,如浪迅猛,頃刻之間,可吞沒一切。就是經驗老道的獵手都不敢掉以輕心。”他提醒阿毛和黑斗篷。“你們最好讓自己毫發無損,否則喜歡你們的不僅僅是蛇。”
“暗夜鋼軍皮糙肉厚,皮囊就是盔甲。”黑斗篷說。
“那你還怕什么。”阿毛質問。
“誰管你個死活。死本來就是你們侍衛的職責,我是擔心公子細皮嫩肉容易勾饞蟲。這一路上,還知道勾了多少東西尾隨。”黑斗篷說這話時偷偷瞥了一眼小士兵。
“你好歹是地頭蛇,應該可以護我們一路吧。”猶留回望小士兵,是提醒也是暗示。
“職責所在,自當竭盡全力。”小士兵沒討到好處,抹了索然無味的臉,快速在霧氣里移動。
想過無數遍站在長屏的自己是何模樣,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急切。四周還殘留著白霧的光澤,遍野霜冰。至此,小士兵都還算安分守己,然那雙眼睛卻時不時閃過不屬于人族的得意。
營地就建在巡邏道的邊上山塢中,山中長溪環繞營地四周。阿毛和黑斗篷在營地門口前,點燃了火把,旋即就照一片破敗之象。
早先就已聽說過長屏日漸衰敗,但不曾想竟是如此頹廢,昔日光景已隨著風雨流逝。
放眼四處,經年破舊一片寂靜。這里本應該在不久前發生過一場惡戰。盡管長屏霜重冰沉,轉眼就塵封,但算算時辰,都該遺留一片狼藉。然而,他們沒有找到任何活物,也沒有看到一具尸體,翻開霜冰,無絲毫打斗的痕跡。
一定發生了什么?暗夜鋼軍沒有任何覺察,云溪竟然完全沒有反抗......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的眼珠子恨不得鉆進時間里,將真相扒拉出來。
“主人,什么都沒有。”阿毛跑向他。
“暗夜鋼軍都長了翅膀啦?”黑斗篷疑惑道,“連個腳印都沒找到,不應該啊。”
“長屏不比城里,這里風雨狂冰霜急。”小士兵回答。
“再狂再急也不至于荒蕪到這個地步吧,你瞧瞧,這里哪里像有人住過的營地,指不定是你......”
“黑斗篷,你閉嘴吧。”阿毛喝道。
人息,毫無人息,營地里竟然沒有一絲人息。這意味著什么?
這是他從未遇到的詭異,此處是暗夜鋼軍的扎營之地,斷不可能沒有人息。
極目所及,這里似乎很久沒有人住了,陰寒徹底覆蓋了過去的痕跡。可是云溪與他分別并不久,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剛剛反復溜達了幾圈,在云溪慣常留下信息的地方,均未見任何痕跡。
他正琢磨不透時,小士兵上前,繞開了剛剛燒起來的火爐。
“四公子,入夜了,不如休息一夜,天明再出發湖泊。”小士兵低頭建議,藏起了眼睛。
除非,暗夜鋼軍早已非人,非人便無息。原來如此,猶留才恍然大悟,沒有比這個信息更重要的信息了。
云溪竟然信我!這個念頭比無息更讓他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