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野林頑固之疾,奪取無辜生命,巫醫族束手無策,諸神不肯慈悲。
痹癥幾乎成了陰城與生俱來的不治之癥:濕冷浸泡,寒風刻骨,邪氣入體,封閉于骨成了奪命絕癥。野林百姓以為天下人人皆是如此,生于天地間,天地又養育,必將取走人族擁有的一部分。從不曾想過減輕痛苦更不曾想過醫治,大多是請來專司祭祀的覡,行舞蹈驅鬼。這里巫的地位低于覡,他們堅信“能與天地通,與神言者......”只能是男人。
覡上師才是陰城里的神諭宣讀人,巫醫族皆拜覡為尊,并在陰城設有覡祖石雕,供博赫子民祈禱,替諸神聆聽人族聲音。
某天,暗夜鋼軍抓獲一名荒極探子,探子為了保全性命,提出交換條件,就是要當面告訴博赫努一一個關乎野林百姓的秘密。如探子所祈禱,博赫努一放了探子,探子獲得重生時說出了野林絕癥的真相。博赫努一半信半疑前往荒極尋藥,故而才與洛王相識。洛王得知求藥之人竟是野林七子之一的博赫家族,竟心生一計,與博赫聯姻,并幫助博赫家族以解百姓之苦。
時間悄無聲息地溜走。老奶媽和紫衣已頭枕胳膊伏在樹樁上,紫衣正發出輕鼾聲。
“還有誰信,起初我只是為求藥而入荒極。”博赫努一站起來,佇立窗前。“諸神不會原諒背誓之人?!?
目光穿過窗欞,特納蘭英輕抬頭,勸道:“百姓何其無辜,竟被天上諸神懲罰至此?幸好大將軍打開了久久封閉之門,為百姓引來都城文明。這是洛王的承諾,也是大將軍所期盼的?!?
“竹海早消逝成為野史中的只言片語,七大家族依舊世世代代守護。近年來,半夜醒多恐懼,恐死后難見列祖列宗。我體內流著古老的博赫血液,我信奉戰馬之神,信奉精魂誓言,也和普通百姓一樣信著火鳥真神,祈禱太陽重新降臨野林。然背棄錚錚誓言對于暗夜鋼軍的首領和戰士而言,是任何理由都無法開脫的死罪。茍活至今,我竟連今日處決的士兵都不如。”
特納蘭英伸臂從背后環抱著博赫努一,如同堅硬的城墻護著她的心臟,這應該就是平凡婦人口中所謂的“安全感”吧!得來如此不易。多少日子里,她只是一個被他拒絕在心門外的怨婦?!按髮④娍墒窃诤ε??”她將臉貼在豹皮袍上摩挲,“不怕,縱使地獄,我也跟著你去!”
“子金帶回的,不是個好消息?!辈┖张惶谷怀姓J來自心底愈發沸騰的懼怕,“若是那天來了,你和孩子該如何是好?你和孩子們從現在起必須學會照顧自己,是時候為惜靈尋個依靠?!?
“將軍,她才13歲!”特納蘭英驚呼,不可置信看著他,淚眼已婆娑。
“死神面前人人平等!”
特納蘭英頷首低眉,聲怯如蚊蟲:“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夫者天也,順從是女子的唯一出路?!?
“都城謠言:野林人出門從不帶軍糧,所到之處見女擄之,白日宣泄,夜晚宰殺,置篝火上,烤熟食之,最愛啃骨噬髓。王宮里那些人的眼神,猶如夫人第一次見我。”
“聽說客死異鄉的魂魄,無招魂儀式是找不到歸途的。我的確曾信一旦踏上野林土地,便會成為盤中食,而后魂魄窮困,受著無窮無盡的凄苦。親人不能奉祀供養并念誦經文超度,我勢必成為一縷最為凄慘的殘魂,永生永世輪回在異地漂泊,無處可逃,投胎轉世亦無望?!?
“可惜,洛王一點都畏懼謠言。”博赫努一苦笑不已。
“啊,大將軍!”特納蘭英猛然回魂,“這這這是父親大人寄來的。”手腳無措的她從懷里掏出了白布,雙手奉上,柔聲辯解,“是父親寫給我們的。”
博赫努一接過白布,細看幾眼,臉色轉沉,眉間皺疊成川。
小桌之上出鞘的風吟,每視劍身深處的波紋都如禁錮幽魂驚人。傳說千錘而出一劍,能喪命于此劍下應感榮耀。風吟之美,就像沉寂的奪魂者安安靜靜地注視著每個生命。
“洛王真要來了!”博赫努一說。
“大將軍可是有所顧慮?”
“他不是勤勞之人,從不肯輕易吃苦。”
“興許是一時興起。”
“是嗎?”
“不是嗎?”
博赫努一的眼神如風吟劍鋒般冷絕,淡淡道:“但愿如此吧?!彪S即發出一長嘆?!胺蛉丝蛇€記得剛處死的子金?他是從長屏外的竹海逃回城中,帶回了壞消息。雖無法證實,但此時洛王來臨,時機不對。若是有所差池,如何是好?當初,我就不應該打開野林之門。”
“大將軍莫急心。算算腳程,洛王到達南林已入冬。王后一向錦衣玉食的,定是受不住南方野林的濕冷,住上幾日便會催洛王打道回府了!”
“夫人身居陰城,何以對王后有所了解?”
“妹妹的來信里常聽她抱怨王后的囂張跋扈?!?
“想必妹妹在王宮中的日子也是艱難度日,可幸特納大人就在王宮外?!辈┖张话参康?。“倒是可憐了夫人?!?
“王后背后的家族勢力,就連洛王都忌憚幾分。野林之門既然已打開,大將軍就不必再有所猶豫,更無須自責。就算不是大將軍,他日定有其他任何一子為了任何理由打開野林。大將軍愛惜百姓之心,野林諸神可鑒?!?
“嗯?!辈┖张粚L吟入劍鞘,一一熄滅了樓里的石燈。
在先祖牌位旁,那幽幽火苗滅去的最后,特納蘭英仿佛看見了那個沒有臉雕的牌位,寫著“無名妻”三個字。不知為何,她心頭卻冒出了猶留那張稚嫩無害的小臉。一張永遠讓她的生命無法和諧圓滿的臉,她討厭那張無辜的臉,她等著他長大。
就著手中的青銅小燈,家祠的最后一道門關上前,她往已然烏黑的小樓里又張望了一眼,一陣沒由頭的恐慌,身子抽空般發虛,于是轉身攀上粗壯的手臂并肩而行,顫抖道:“大將軍,不如請來覡上師為子金起法,好引他早日尋著竹冢,魂有所歸。正如大將軍所說他不過是個大孩子。萬一玩心起,忘了回家的路,豈不是辜負了大將軍一夜未眠?!?
“夫人從來都是個有心人!”博赫努一將手中的青銅小燈稍傾。
“那是因為大將軍也是將心比心,以心換心之人。”
“掏出的心,已死,如何交換?想不到為人母了,夫人還童心未眠。”
顫顫巍巍的火光下,一陣夜風吹來,枝椏寒顫。“大將軍是嫌我老了?”特納蘭英頷首低眉,目光始終落在羊皮履前頭上昂起的小尖角。
晨曦已初露,黑幕盡稀釋,紫衣搖搖晃晃,老奶媽蜷縮著身子跟隨在后。
猝不及防,橫腰一把,博赫努一竟抱起了特納蘭英,快步向寢室飛奔而去。
“大將軍!”老奶媽驚呼,隨即小步快速上前提醒?!胺蛉耸橇滞馊?,故而須白晝歌舞,筑起高臺,巫覡同占卜,得一天時地利人和的時辰方才能行合禮,否則易破野林運勢。今日,還不是時候。”
“大將軍,洛王交代過不準破壞野林規矩?!弊弦抡f。
“我才是博赫家族的族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