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幾天,挑夫們徹夜未眠,此時早已累壞了,竟在樹下合衣而眠。
他們行至馬挑夫們面前,猶留想叫醒他們,被博赫努一搖頭制止。轉眼,遠處的馬夫已將馬牽至眼前。
“天色已濃,父親還去長屏?”地隰抓住馬繩。
“長屏異樣,實難放心。你也多加小心,快去快回,不得耽擱。去之前,你先到鶴長老那請安,別讓他老人家擔心你們。”博赫努一交代。
“孩兒明白,請父親放心。”地隰承諾。
交代完畢后,博赫努一從地隰手中接過馬繩,立即揚鞭策馬,與幾名士兵飛奔而去。
鐵橋邊上,不挑夫和馬夫都已離開,只留下三人佇立目送。直至,人馬消失在濃霧里,他們才將肩膀放松下來。
“云溪,你若再無所謂,首領的位置就要易主了。喬擇人在長屏,父親就去長屏。”地隰望著未來首領,滿目焦慮,愁光蓋臉。
“大哥,安野不比博赫領地開明,還是我去吧。”云溪依舊不放心。
地隰轉身,皺起眉頭盯著云溪,沉臉問:“難道我就那么不如你嗎?”
“大哥,洛王都已離開了,你怎么還陰陽怪氣的?”云溪毫無防備,不由踉蹌后退幾步。“你我乃同母所生,你為族長,我接首領,合乎祖訓。可若是族長易人,大哥覺得首領還會輪到我嗎?”
天色忽地掉了下來,地隰長吁一口氣,口氣轉緩:“一堆破事,攪得人煩悶。那王后帶走了城堡里的丫鬟,此事非同小可,以后洛王要是看上了博赫家族什么,是不是同樣一句話,也都可以拿去。”
“大將軍是不是說了什么?”猶留也覺得地隰剛才失態了,定然是長子感覺到威脅所致。“大將軍不可能將族長之位給喬擇。”
“為何不可能?”地隰蹲坐在橋頭上,霎那泄氣,頹廢地抱住腦袋,連續幾個呼吸。“洛王勸父親,放棄長幼有序,博赫領地上的百姓需要一個有能力的族長,而非孝順聽話的長子。
“大哥,你一直和我們站在一起,哪個混蛋嚼舌根?”云溪罵道,隨即便明白。“大哥在博赫努一身邊安了人!”
“如今,你抓住把柄,倒是可以拿去討好父親了。”地隰的神情無比絕望。
從未見過長子這副神情,現在琢磨博赫努一要長子救圣女,用意為何?猶留也覺得不安,若是一切落入喬擇手中,那博赫家族便是洛王的囊中之物,定會破壞大哥哥的計劃。“大哥,洛王心思畢露,這幾日更是毫無遮掩。他說了什么,你不必在意。”這樣的話蒼白無力,可是他也沒良言可安慰的。
“小猶留說得對。博赫努一匆忙趕去長屏,未必是為了喬擇那家伙。前些日子,我受傷,經過大夫診斷治療,竟說是并非尋常利器所致,更像是冰制刀子所傷。博赫努一身為七子之一首領,聽聞這一信息,怎可大意。這陣子,大哥壓力大,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覺,明日再去問安救人。”
“免得夜長夢多。”地隰拒絕了云溪的建議,揉著腦門說,“但愿是我多想了。”
“就算博赫努一真聽了枕邊風,不是還有外公。我就不信博赫努一敢為了一個林外女人,和整個祖訓作對。”
“將人救出來再說吧。”地隰說。
從未見地隰如此,仿佛渾身的生機都泄了一半。猶留看著真著急,一時之間也想不起該如何是好。
“大哥,你不會真想娶澤仁吧?”云溪直截了當道。
聞此言,猶留也目瞪口呆,畢竟老奶媽的孫女對族長之位毫無助益。族長之位若是易人,絕對不會因為地隰娶了澤仁而發生任何改變。但是,長子娶了澤仁,用戶未來族長地位的人就會動搖忠誠。他抿了抿嘴,卻沒有開口說出。畢竟剛剛,博赫努一承諾長子只是將澤仁收為侍女。
這筆帳,他都能算清楚,云溪絕對不會跟著犯糊涂。可惜,地隰太想討好博赫努一了。他想起那句話;博赫領地上的百姓是需要一個孝順聽話的長子,還是有能力的族長?
“你真是......大哥,你這樣討好博赫努一,毫無用處。”云溪蹦跳而起,異常激動,來來回回踱步,面對地隰卻罵不出任何字眼。“得把人救出來,讓她睡我的暖房去。反正將來我是要死在長屏的人,她能給我生個兒子,也算是報答救命之恩了。”
“父親讓我收下她。”地隰喃喃道。
“博赫努一那是為了安老奶媽的心。”
“父債子還!身為長子,我還能做什么?還可以做什么?找幾個絕色美女到父親床榻上去,輪流吹耳邊風?”地隰苦笑不已。
云溪打手一揮,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博赫努一這么糟蹋長子。”
“你知道父親有多久沒有去看望外公了嗎?你知道父親多久不曾去母親墳前傾訴了嗎?為了安那個女人的心,父親連密室都鮮少去了。那密室里立著衣冠冢,是為四弟母親所設。那個女人連死人都嫉妒,讓老奶媽和丫鬟四處訪散播謠言;說父親在那養了只狐貍精。特納家幾封親筆書信,全篇都在規勸父親莫要得了新歡,就忘了舊人。父親百口莫辯,索性就不去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發生,區區一個族長之位易人,也不過是父親一句話的事情。說到底,我們都太相信父親了。可他畢竟是個男人。”地隰的臉埋入雙手中,頭一次不再稱呼特納蘭英為母親。
意氣風發的長子,仿佛聳立在天地之間的大樹驟然失去了生機,瞬間枯萎在地。這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無助。原來冠以博赫姓氏的孩子,沒有一個是可以置身事外的,也沒有一個可以逃過世事無常。
“外公定不會讓他亂來。”云溪咬牙切齒道,“我不信那女人能吞得下整個博赫家族。”
“告訴外公,等我歸來,再去看望他老人家。夫子院瑣碎事繁多,你不要添油加醋讓外公擔憂。許久不吃熏鴨,這陰城中,只有鶴家院子里的伙夫才能做出念念不忘的味道。帶著四弟去,人多熱鬧,外公喜歡熱鬧。十一月了,陰寒更甚,你要提醒仆人們多留意外公的起居飲食。云溪,除了你和四弟,在這天地間,我只有外公了。”地隰眺望老夫院,后背突然坍塌,比起從前矮小了許多。
“大哥!”云溪叫喚并安慰道,“事情并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大哥勿要泄氣。博赫努一若真是好色之徒,怎么可能身兼二職,帶領領地上的子民過上好日子呢?”
“云溪,你心底定然老罵我是父親身邊一條聽話的狗吧。狗要是沒用了,再忠誠也是毫無價值的。父親大志,是我所不及的。區區長子,換博赫,甚至野林未來,有何可惜。”
云溪抓住地隰的手腕,“你還有我和猶留。”
“但愿如此吧。”地隰掙脫開,硬擠出丑陋的笑容,“澤仁還等著我去拯救。”
“大哥,我娶他。實在不行,讓喬擇娶她。”云溪竟然也亂了。
“大哥,我也要娶她。”是博赫努一切了父親的脖子,并不是地隰。這點,他分得很清楚。
驟然,云溪撲了上前,給了地隰一個擁抱。“大哥,博赫努一的孩子只有你適合當族長,不僅僅是因為你是長子,而是因為你可以為了領地上的子民,如博赫努一犧牲自己一樣付出。”
云溪的話,恰好說出了猶留心中所想。沒有人比博赫地隰更愛護博赫家族和領地上的百姓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只有長子為了成為族長而活,同樣如此的人,還有云溪,他何嘗不是為了成為首領而活。
我會幫助長子成為族長!猶留暗暗發誓,無論我姓什么,都是野林子民。而野林的百姓,無論是在哪里,都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