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丑臉，盡管只見過一面，他卻至死難忘。

“田爺！”猶留立即爬起來，迅速撲進田爺的懷中。“真的是你？”

田爺順勢抱起他，原地轉了幾圈。落地時，他眼冒金星，差點朝爐火倒去。好在田爺眼疾手快，一伸胳膊，將他兜了回來。

“你個小東西，為什么不能是老子？有沒有想老子啊？”田爺低頭問。

仰面，沖著田爺的鼻孔，“想，天天都想。”他咧嘴露出了牙。“腦袋都想餿了。”

“小屁孩，一年多不見，你嘴變甜了？這方面，你那大哥哥就永遠不思進取，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隨即田爺又摸摸他的頭。“還不賴，年輕就是生機勃勃，恢復力令人羨慕啊。”

瘦子和胖子相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頭。

“你們倆！”瘦子繞圈走著，左右晃著腦袋打量著他們，驟然立定，瞪大眼睛質問。“哪里像爺孫了？”

田爺放下猶留，張開雙臂，縮起下巴問：“你們說，哪里不像了？”

“事實如此。”胖子附和。

“就你們這副德行，一個胖熊，一個竹竿，還嫌棄老子？”田爺揪住瘦子的耳朵，“現在覺得如何？”

“像，絕對是親爺孫。”瘦子咧嘴回答。

“嗯，你倒是個聰明人。”田老頭夸獎。

在稍遠處的胖子卻堅持己見，說：“你們根本一點都不像，怎么可能是爺孫？猶留的臉上找不到一處與你相似的，你可不能見猶留長得漂亮，就隨便騙他。他與我們不同，他可是城里人。”

聞言，田爺立即挽袖子，呲牙道：“肥頭肥腦，說的可不就是你這種人。你拿著老子的錢，替老子辦事，才多大一會兒功夫，轉身就拆老子臺。老子今天必須教你些為人處事的真理。”

瘦子立即飛身撲了過來，擋在胖子前，伸開雙臂，對著田爺說：“不許你欺負胖子。我們的確拿了你的錢，但我們也按你的要求完成了你交代的事情，買賣已完成。你若是要為難胖子，就先過我這一關。”

“有趣，玩兄弟情深啊！”田爺歪著腦袋望著他們，“就你們兩個無家可歸、無族可依的小子，也敢和老子叫嚷。老子要是把你們掛在樹上風干，你們覺得，多少年以后會有好心人替你們收尸？”

“你這個糟老頭，我怕真動手，一下就能拆了你的骨架。”瘦子說。

“喲嗬，老子好幾年沒聽見蠢話了。”田爺露出了慈祥的目光。“今天，還有是有點空閑的，你且拿出看家本領。”

胖子立即站了起來，與瘦子并肩而立，被瘦子橫臂一攔，向后一推，護在身后。

“有什么招，盡管沖我來，我要是皺眉頭，我就不是個爺們。”瘦子沖著田爺叫道，“你要是個爺們，就別碰胖子，他只會做飯，不會打架。”

“老子以為你認錢不認人。”田爺略微詫異。

瘦子就像老母雞護住小雞崽般保護身后的胖子，抬起下巴，回懟道：“兩回事。”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么你把錢吐出來，要么你把胖子推出來做個了當。老子喜歡胖乎乎的沙袋，你渾身上下沒幾兩肉，打起來容易磨疼老子的手繭。”田爺的話讓氣氛更為緊張。

瘦子舉起拳頭，作勢攻擊，眼神直攫田爺道：“錢進了我的口袋就是我的，胖子是我兄弟，你要是敢動他，就是和我過不去。你這個糟老頭蔫壞，看你樣子也不是安分守己的好東西，而我恰恰也不是吃素的。這私生子已經活過來，你帶走他，從此我們和你互不相欠。”

田爺瞪大眼睛，點點頭道：“你就不怕我殺人滅口？”

“不能讓他把猶留帶走。”胖子說。

“胖子瘦子，冷靜點。田爺是好人，不會殺你們的。”

“私生子的話信不得。”瘦子說。

“田爺，大哥呢，他怎么沒來？”他心急如焚，懶得回應瘦子，索性拉著田爺到一旁追問，“大哥哥呢？你不是一直和大哥哥形影不離的嗎？大哥哥在附近嗎？我能不能去見他？”

胖子還想說著什么，被瘦子硬生生地瞪回去，于是嘟嘴老高，躲在一邊生悶氣。

“你個小沒良心的。”田爺的食指直戳猶留的額頭，“老子這么大個活人站在你面前，你就不能多諂媚幾次，好歹這回是老子救了你小命。你和你那個大哥是一丘之貉，一樣沒心沒肺。早知道就不來救你了，省得老子想起那些后悔的往事。”

往后一縮，他挺身，仰面對著田爺驚呼道：“這么說，大哥哥真的就在附近？”

“你大哥哥的確在附近，不過這會兒他沒空見你。”田爺揉著他的肩膀問，“怎么樣？身體沒大礙吧！”

聽田爺一說，猶留不免有些失望，胖子和瘦子的臉皆皺成一團，根本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

“小屁孩，你那什么表情？老子來看你，有這么失望嗎？”田爺邊說邊掐著他的臉頰。

“什么時候能見大哥哥呢？上次匆匆一見，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謝謝大哥哥的救命之恩。”

“等些時候吧，等你大哥哥學成歸來時，他定會去陰城看望你的。”田爺轉頭望向胖子，打量了眼后問，“胖子，有什么吃的沒？”

胖子抬起頭，面露笑容，指著鍋里說：“還有些粥，就是有點涼了。”

“還傻愣著做什么，添把火啊。”田爺說。

“昨天瘦子打了只山雞，還剩下些細肉......”

“加。”

瘦子站了出來，擺出生意人的姿態，重新算起賬，細細道：“這位田爺，原來你給的錢只是讓我們兄弟照顧他，現在有多了一個你，這價錢是不......”

還沒等瘦子說完，田爺從懷里掏出了十來個金幣丟進瘦子手心，并交代道：“這些金幣你們先收下，新買賣就是要你們兄弟倆進城去照顧這個小屁孩。城里人心眼多，他這身子板能鉆幾個窟窿。你也瞧見了他失蹤這么久，博赫家族也無人來尋。私生子的地位不高，更正確地說是幾乎沒有。老子估計，他在陰城的日子也是看人臉色過活，比不上你們逍遙快活。”

瘦子捧著金幣，欣喜若狂道，“我長這么大，頭一回見到這么多金幣。”接著，瘦子狠狠咬了一口金幣，沖著在撕雞肉的大背影喊了起來。“胖子你快看，真的是金幣啊。”

胖子始終關注著熱粥，只是回頭沖瘦子一笑。

“具體怎么做？”瘦子問。

田爺拉過一張椅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著，然后告訴瘦子：“你們進城買個沿街小店鋪，胖子的手藝開個小酒館賣點酒菜，日子定比現在快活。”

“就這樣？”瘦子說。

“想得美，你當金幣和石頭一樣鋪滿了野林嗎？”田爺張望四周，來回尋覓。“胖子有沒有酒？”

“沒有。”聲音從胖子的后腦處飄出。

“進城后，留心點，看看那些酒肆的酒好，盡量學習釀制的方法。一家酒肆，沒有酒就像戰士沒有了劍。”

“知道了。”胖子回答。

瘦子也拉過一張椅子，坐在田爺對面，將金幣緊緊握在手心里，追問道：“你到底要我們做什么？我和胖子不干奸淫擄掠的買賣。”

“奸淫擄掠！就你們？老子既不傻也不瞎。”田爺臉上的皺褶里噙著寒霜。“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們倆收拾東西去陰城，幫老子建立一個落腳點，若是他再有什么難了，也好有個地方可以去。除了這些金幣以外，以后若是賺到錢了，無論多少，統統都歸你們所有。”

“天上能掉餡餅？”瘦子質疑。

“關于猶留，關于老子，還有猶留嘴里的大哥哥，你和胖子必須保密，不得讓任何人知道。老子做飯不行，但要取兩個腦袋，不過就是順手扒拉倆花朵。胖子不是心心念念想開一家店嗎？這些金幣足夠你們在陰城好地段里找間不錯的鋪子。鋪子最好有后院或貼著山林，方便撤退逃跑。實在不行，你發揮一下你所長，挖個密室，最好能通到別的什么地方。否則，真遇上什么事，有個密室也會被活活悶死。”

“你怎么知道胖子在想什么？”瘦子目瞪口呆。“你會攝魂術？”

斗笠立即朝瘦子砸去，田爺罵道：“攝你娘個魂魄。整天趴在窗口上唧唧咕咕不停，這四周螞蟻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胖子端著剛熱好的粥，滿臉驚詫，問：“你怎么知道瘦子他最擅長往地下挖？”

“你學過縱地術？”田爺的表情比胖子臉上的驚詫更立體。

瘦子一臉茫然，搖搖頭，問：“什么是縱地術？”

“你不是挖了一條秘道直達陰城嗎？”

聞言，瘦子和胖子立即跳了開，胖子隨手抓了根柴火在手里，對著田爺的腦袋直晃。

“你怎么知道的？這是除了我們，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瘦子說。

“老子壓根就不是人。”田爺坐直上半身，食指點著自己的臉，告訴他們二人，“老子是鬼。”

“不可能！”胖子手中的那截柴火抖個不停，“鬼沒有影子，你有影子。”

“那是你孤陋寡聞。”田爺指著胖子手中的柴火，勸道，“小心砸到自己的腳丫子。”

瘦子轉身，從墻壁上取下木劍，直戳著田爺的面盤，問：“你想怎么樣？難道是要去陰城告狀，好和博赫努一領賞？”

“你怎么變得和胖子一樣蠢了？”田爺站了起來，左手格開木劍，指著瘦子懷里裝金幣的暗兜問，“金幣總是真的吧。既然金幣是真的，老子何苦送你們去陰城領賞。博赫家管錢的夫人和主事大人，那都是從冥度來的吝嗇鬼，想從他們那摳出這些金幣，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瘦子手中的木劍又重新點著田爺的心臟位置。

田爺將劍尖稍微一動了一些，轉向猶留，坦誠道：“看他，是他的大哥哥，也就老子的兒子，想要護他周全，故而才會拜托你們前去陰城和他做個伴。其實，私生子的境況堪憂啊。爹不疼娘不愛，就連城堡墻壁下的老狗見了也不理睬。”

胖子把柴火丟在一旁，關切道：“有人要殺他？”

“他是博赫努一光明正大認下的私生子，誰敢殺他？”瘦子問。

“博赫努一的大兒子二兒子是長老的女兒所生，三兒子喬擇是冥度夫人所生，誰希望私生子來分家產呢？”田爺摸著干癟的肚子望著煮粥的鍋，繼續告訴他們。“城堡里秘密很多，私生子耳朵不靈嘴巴也笨，也沒個人護著他，孤立無援，寸步難行啊。”

黑影壓下來，胖子湊了過來，握住猶留的手，安慰道：“沒想到你有爹有娘親，也這么慘。”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去陰城開店保護他？”瘦子問。

田爺拍手稱贊道：“你一點都不蠢笨。”

“為什么是我們？你既然能出得起金幣，自然能請到野林各路人馬保護他。比如劍術高手。”瘦子終于放下戒備。

“金幣能買到一切嗎？”

“當然不能。”胖子回答。

“劍術高手入城就被城里那些耳朵啊眼睛啊盯上了，哪里還有功夫保護他啊。”田爺說。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瘦子立即搖頭道：“我們不會給他當沙包，更不會為他掉腦袋。”

“野林人若是都有你這番覺悟，也不至于被林外人欺負。”田爺爺在胖子身邊找了個空隙鉆了進去，伸臂環在胖子肩膀上。“他在陰城里，沒有朋友。希望你們能成為朋友，反正你們也沒有多余的朋友，不是嗎？野林多陰寒，多個人說話，暖和些。”

瘦子立即掏出懷中金幣，還給田爺，解釋道：“金幣買不了這個。”

“我們保護不了他。”胖子坦白。

“能不能成為朋友，那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緣分。把他交給你們，遠比交給野林任何一股勢力都讓人放心。你們倆勿要妄自菲薄，能挑中你們，不是隨便決定的事情。起碼，他的大哥哥相信你們的實力絕對可以勝任。況且，你們不想回到城里繼續過城里的生活嗎？也許還有機會報復那些曾經欺負你們娘親的男人。比如用金幣狠狠砸他們那張臉......”

瘦子抬起的臉，神情嚴肅，問：“他的大哥哥，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聽好咧，野人王破卓爾。”田爺直言不諱。

聞此言，猶留的腦袋立即爆炸了。天啊，昔日救命恩人就是令七子七族日夜難安的野人王！

胖子和瘦子幾乎是同一時間蹦跳而起，雙手在半空中慌亂比劃著。瘦子顫聲問：“就是就是，就是那個......”

“正是。”田爺點頭。

“他為何相信我們？就不怕我們去博赫努一那說明一切？”瘦子問。

“命運不會無緣無故降臨在人身上，特別是好運。”田爺坐了起來，一把奪過胖子剛裝最后幾口粥，狼吞虎咽起來，末了吸了碗邊，夸道，“胖子，你這手藝，在陰城里絕對能干出一番事業。好好加油，等你開業后，老子一定去白吃白喝。”

終于等到了。猶留咧嘴笑了起來，問：“那以后大哥哥也會來光顧胖子的酒肆，對嗎？”

“當然。”田爺保證。

蹲在田爺身邊，瘦子問：“那我們是不是就成了野人王的子民？”

“成為野人王的子民，門檻很高。你們是自由人，至于將來如何，得看天意如何。”

“剛才的話還算數？”

“野人王的承諾，真男人的誓言。”

“成交。”瘦子伸手和田爺十指緊扣，就此成約。

嘴角掛在顴骨上，猶留立即上前，拉著胖子，伸出手掌，覆蓋在瘦子之上，宣布：“今日誓約，諸神鑒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