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暗夜火祭
- 私生子更名記
- 優哉先生
- 3807字
- 2021-08-06 21:30:16
從混沌中抬起眼皮,火星在睫毛前飛舞,猶留立即向后縮,芝麻粒大小的火星從眉頭掃了過去。
無數火舌蜿蜒而行,狹窄的光暈里可見漫天灰色,風群夾裹著離枝寒梅飛舞,猶如一場浪漫的紅雪紛飛。
寒梅?他望著手心里掬起的霜衣花瓣。
難道是去往祭壇?思緒如樹根艱難地從地心深處拔起,巫醫的臉立即擠入他的瞳孔中,記憶洶涌而來。
半夜時分,猶留剛入夢,地隰房間方向便傳來了老奶媽的急聲呼叫。
隨即,亂糟糟的腳步聲如鼓槌不停擊打在走廊上,似乎還聽到巫醫喚魂的吟唱。偌大的城堡壓抑著焦急和沸騰,他睜眼瞪著天花板,仿佛隨時都可能坍塌。
接著砰一聲響,博赫努一撞開了他的房門,在這霎那,猶留有過一絲的感動。
接著博赫努一將他從床上扶起,喂他喝下一碗御寒的湯藥。來不及問什么,困倦的腦袋越發沉重,博赫努一的臉越來越模糊。
旋即,他落盡了深淵中,一直往下......
花瓣落地,士兵家奴聯手將他抬起往前走,祭壇上早已架好一人高的柴火堆上,中間橫著一個蒲團。他們把猶留放在蒲團上,便紛紛離去。
他坐在中央,渾身乏力,四肢動彈不得。眼皮猶如坍塌的天穹,他開始琢磨自己為何會在這里,然而整個腦子都在發虛,什么都想不出來。
夜幕漆黑無星光,干燥的松針和落葉堆砌在蒲團下。
寒而僵的松針扎入衣物,將他拉回了不久前的祭祀記憶,一切竟然如此相似。
穿過火光,望見巫醫駭人的臉,他才清楚自己此時的處境,頓得清醒。必定是地隰病情惡化,巫醫再提出要火祭褻瀆諸神的私生子,才能平息諸神之怒,救活地隰。身為長子,性命自然是要比私生子貴重。
脖子上的腦袋猶如鐵錘般沉重。“地隰大哥怎么樣了?”他低頭開口問近旁的士兵。
“夜里,地隰發高燒不退。大家心急如焚,一籌莫展,就連醫女都束手無策,鶴長老更是一夜之間枯槁。”一個士兵小聲回答,背對著他,不知守著他還是守著篝火。“至于你嘛,你應該看得出來......”
原來深夜里,聽聞噩耗的巫醫,近乎是滾進了地隰的房間,止步于窗前,對著遠山仰天祈禱,隨即跪地一陣哭嚎,祈求野林諸神的寬恕。而博赫努一最后還是妥協了。
“這里是祭壇吧。”他知道自己坐在柴火堆上,只要有火把丟過來,私生子就會變成烤地瓜。
“是啊,沉靜許久的大祭壇,終于又熱鬧了。”士兵說。
“沒想到是烤私生子吧。”他在感慨自己的命運。
“你最好別輕舉妄動,乖乖坐著等燒。只要你發出任何動靜,就立即被燒灰燼。”
“我的確應該等自己完全清醒。”想逃命,必須清醒才行。他可不想拖著完全不聽話的身體死里逃生。
“火祭,定要生龍活虎,才能表示最大的誠意。你還能再活一會兒,好好看看這人間的夜色吧。”
這個士兵與他以往見過的所有士兵都不同,太過放肆。“你的膽子不小,是嫌命太長了嗎?”他不由好奇,這老道的聲音究竟屬于什么樣的士兵所有。
“巫醫是盯上私生子這顆眼中釘了,口口聲聲嚷著要火祭,要用罪惡的靈魂來平息諸神的怒火。此時,顧不上其他,最重要的是火祭私生子,且絕對不能錯過時辰。”士兵告訴他。
“原來我在巫醫眼中如此重要,二哥云溪呢?”
“那家伙六神無主,只是呆滯地抓住了地隰的手,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士兵告訴他,“想不到他們兄弟感情如此深厚。”
對此,他并不感到意外。“畢竟是一母所生,自然是血脈相連。難道醫女都無法救活大哥了嗎?”
地隰,一個他喊了兩年的大哥,猶留希望他活著。若是地隰走了,云溪還能活下去嗎?云溪活著就是為了當下一任首領,好和地隰兄弟齊心啊。
“應該是盡力了。畢竟是鶴長老的人,對地隰和云溪只會竭盡全力,不會有絲毫保留。地隰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今晚了。”
士兵始終背對著他,看不清楚長相。“你守哪里的?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見過你?”他好奇,一個士兵究竟從哪里能知道這么多細節。
“現在,你應該問博赫努一如何了?”士兵建議。
巫醫族得償所愿,正在柴火外手舞足蹈,準備著篝火點燃前的一切事宜。
“好吧,大將軍呢?”他的確也沒什么好問了。難道自己與父親一般,都必須死在博赫努一手里?上一次僥幸逃脫,這一次事發突然,破卓爾大哥和田爺也鞭長莫及。
“只有博赫努一不同意。”士兵吸了一口氣。
聞言,甚是驚訝,猶留萬萬沒想到,站出來反對的人竟然是博赫努一。若是以往,他會以為是博赫努一對那個女人的情分轉移到私生子的庇佑。
閉上眼睛一個深呼吸,他已無盜用身份的愧疚,更無半點感激之情,博赫努一應該是早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吧。燒死七子七族后代的罪名,恐怕整個博赫家族都無法承擔。博赫努一的演技如此之好,教他不能不佩服。
“可我還是坐在這里了。”他說。只要他死了,又有誰能證明私生子姓陳呢。
“畢竟地隰是下一任族長,追隨他的人不少。鶴長老是第一個同意的,也是將博赫努一成功說服的人。”
慈祥的臉還在眼前晃動,手心里還記得陌生的溫暖。他硬擠出了一個微笑:“前幾日,鶴長老還是喜歡我的。”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做私生子更是如此,你太貪婪了。”士兵教訓他,“鶴長老有地隰有云溪兩個寶貝外甥,為何還要喜歡你?那不過是給云溪的面子罷了,畢竟你是云溪帶過去的客人。什么時候開始,私生子也喜歡自作多情了?”
“也?”他聽出了不屑,“你認識很多私生子。”
“沒心沒肺的倒是有一個。你得罪過巫醫?那家伙平日里也不見與鶴長老有什么往來,不知是誰家養的?”
這教他有些意外。“巫醫不是夫人的人嗎?”他問,火祭前還能和士兵聊聊天,聽算是一種幸運。
一般被火祭的人,若是非自愿,定被綁成粽子,束縛了手腳和嘴巴。藥力還未退,他根本無力逃跑。或許正因為如此,除了這個士兵,并沒有多余的眼睛盯著他。
“你一個私生子死了,對夫人有何好處?”
“她善嫉妒?”
“但是她更愛她的寶貝兒子,絕對不會給喬擇抹黑。若要殺你,慢慢地毒死你豈不是更簡單?”
“啊,地隰云溪才是夫人的祈禱。”他恍然大悟,不得苦笑,做了兩年私生子竟然連詛咒都不夠資格。“巫醫和夫人并不熟,那巫醫是誰的人?”
“這你得問巫醫了?”士兵從腰里拔出了酒囊,仰脖子咕嚕咕嚕飲了幾口,隨即將酒囊從柴火縫隙里擠了進來。“老子與巫醫不熟,那家伙除了專門嗷嗷些人族聽不懂的聲音,也沒什么好話對人說。”
他東張西望,找不到方向可眺望。“陰城的山太高太密了,根本看不到海。聽廚娘說人死后,魂會回故里,但愿不要迷路。”人死后,魂魄會歸故里,自己的魂魄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你還活著,想知道海在哪個方向,自己翻山越嶺去尋找。你只是個私生子而已,不會有人專門為你跑一趟,然后回來告訴你答案。”
“不久之前,我還在暖床上呢?”他舉起軟綿綿的手摸著自己的脖子,倏然才想起來,莞爾一笑。“火祭又不砍脖子。”隨即,他又模模糊糊看到父親的脖子從額前砸落。
士兵從他膝蓋邊把酒囊拽了出去,抱怨道:“三更半夜,天寒地凍,他娘的,這巫醫到底還要鬼哭狼嚎多久?”
“這不是鬼哭狼嚎,是巫醫在請野林諸神見證博赫努一和陰城的誠意。要是不通知野林諸神,諸神如何知道博赫努一做了什么呢?”
對于他的解釋,士兵完全不贊同。“我要是諸神之一,就把下道雷電將巫醫劈成兩半,大半夜的不睡覺,瞎折騰。這樣的信徒留著,諸神都會短命。”
“幸好巫醫的一雙耳朵不怎么好使,否則你將坐在我身旁,一起被活烤。”
“老子還有兒子要養,沒閑工夫陪巫醫瘋。”說罷,士兵又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你的聲音,很像我一個朋友。”他想了那張丑臉,但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你看不起人,難道老子還沒有資格做你朋友?你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個私生子。老子還沒有嫌棄你呢?”
“臨死前,還能交個朋友,一起喝酒聊天,快哉!”
士兵不敢茍同,教育他:“小小年紀,如此悲觀,不好,甚是不好!”
“我已多活兩年,應該感恩。”
“老子看你面相長壽,必是有福之人,何止兩年。”
“借你吉言。”他已經想好了怎么逃命了。
此時,有個穿著家奴衣服的男人從士兵身邊路過后,又折回來,與士兵并肩而立。猶留只好閉嘴,畢竟臨時前害死給自己酒喝的士兵,十分不道義。身體依舊軟弱無力,博赫努一真舍得麻藥,難道火祭的時辰在天明時分?
巫醫的嗓子已漸漸疲乏,不似先前那樣中氣十足,估計再嚷叫一會兒,就沒聲音了吧。
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巫醫不知為何慌亂起來,扯著啞嗓子嚷叫,家奴聞聲馬上跑了過去。接著便看見,巫醫揮手示意家奴們把火把丟進柴火堆里。
“看來諸神真的聽見老子的祈禱了。”士兵說。“私生子,瞧好了,你的奇跡來了。”
他順著士兵的目光望去,馬蹄從灰白色霧氣中踩了進來,接著他便看到了馬背上的熟悉的身影,竟是云溪。
“大將軍令,大公子已醒,停止火祭。”云溪對下跪的家奴們宣布博赫努一的命令。
巫醫上前,拒絕道:“大公子已醒,那定是野林諸神看到了我們火祭的誠意,若是此時停止火祭,那大公子就一命呼呼了。”
馬蹄飛揚,一陣嘶鳴。巫醫嚇得倒身在地,近乎喪命在馬蹄之下。隨即,兩個眼神較好的家奴立即將巫醫拖了出去。
驚魂未定的巫醫搖晃著身子再度走到馬蹄前,這次保持了安全的距離,繼續嚷了起來:“二公子,大公子可是你親哥啊,你不可以半途而廢。”
“這是大將軍的命令,若有不執行者,我定提頭復命。現在,我要帶四公子回城,你可要再阻攔?”
“火祭也是大將軍的命令。”巫醫垂首。“二公子可有憑證?”
“你的腦袋。”云溪冷聲射出。
巫醫心不甘情不愿,卻在親信拉拽下向一旁撤退。
云溪翻身下馬,舉起長劍,劈開柴火,將猶留從上面拖了下來,詢問:“可還完好?”
麻藥未過,根本站不起來。“四肢皆在。”他借力撐住了身體。“二哥要是再晚來一會,我的小命就燒成炊煙了。”
“在野林,只有我能欺負你!”云溪宣布。
在家奴的協助下,猶留終于趴在馬背上,回頭尋覓剛剛那個士兵,卻再也找不到腰間有酒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