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門口,他一眼就看到佇立在墻根等待的黑斗篷。
面無表情,氣息冷靜,這是一尊石像,根本就不是他在長屏認識的那個黑斗篷。
猶留不由地想起了認識黑斗篷的整個過程,倏然有感而發,問:“究竟是環境造就了特定的人,還是人造就了特定的環境?”
“那得看是老虎還是螞蟻。”黑斗篷回答。
“因為參良,所以你才成為了門人?”他開始懷疑所謂門人是一種規矩的執行者,而非能人異士。
“是。”黑斗篷反問,“四公子覺得是暗夜鋼軍造就了今日的長屏,還是長屏造就了今日的暗夜鋼軍?”
“他的眼光不錯。”這是他的真心話。“要是你先碰見了我,會如何?”
“瘋子一般都有常人沒有的智慧,諸神看重的人一般都不會給予凡人機會。”
“可惜,武瘋子沒有機會了。”他有些懷疑森林之子是否天生帶著霉運,“看來信仰和崇拜守林神之人,下場不怎么好。”
“他,還有多久?”黑斗篷問。
明知故問!可黑斗篷并不是虛偽之人,他有過一絲懷疑,卻仍舊賭氣道:“這個問題,你應該我比我清楚。”
“你答應救他了。”
“我想。”他要是有辦法,還和參良廢話做甚!
“武家是幸運的,起碼沒有被連根拔起。”
滅族之恨啊,黑斗篷能冷靜說話大概已經是極限了。“你說的是武定山還是武天意?”猶留有些恍惚。
“他有什么特別之處?”黑斗篷問。
“武瘋子的名號,你沒聽過?”他自然清楚黑斗篷要問什么。
“你準備怎么救他?”
“救人性命,這件事情你比我擅長,我以為你會偷偷告訴我方法。”
“像鬼愁那樣嗎?”
“武定山是瘋子但不是竹鬼,他沒有能力給自己更換皮囊。”我停下腳步,一臉茫然地望著他。“除非......你還是我?”
“公子可以和主人做交易。一副鮮活的皮囊對主人來說并不是難事。”黑斗篷說。
對話完全避開參良想要窺視的秘密,黑斗篷對此只字不提,著實讓猶留有些詫異。畢竟他是參良的門人,不是博赫。
“野林并沒有人莫名其妙失蹤。”他不由地握緊了拳頭。
每個人都只有一副皮囊,參良若是敢在野林里干起這勾當,那就是他和森林之子共有的敵人。
“天下之大,何止野林。”
黑斗篷的話讓他震驚無比,但冷靜下來之后,又覺得在情理之中。畢竟洛王隨隨便便都可以越過博赫努一,直接與參良商談合作事宜了。
“野林還是七子七族的天下嗎?”他喃喃自語。
“公子,野林是森林之子的天下。”黑斗篷更正道。
“你也愛聽故事?”
“公子,不相信?”
“野林是野林自己的。森林之子只是個傳說,若是真實存在,也不過是野林孕育而成的生命,其實和人同出一源,沒什么奇特之處。”
“公子高見,受教了。”黑斗篷的眼底分明閃過詫異,還裹著一些困惑。
“說吧,參良讓你來試探什么消息?”他又不是傻子,豈會相信那些場面話。
參良不可能讓知道秘密的人活著,何況站在他身邊的黑斗篷想要武家父子的每一塊肉。
“主人想知道的,公子定不會對我言語。既然如此,我問又有何用?”黑斗篷坦白。
“說說看,你不試探,怎么知道我鐵嘴鐵齒?”也許還有什么在他意料之外。
“長屏外的事情,主人只知道人靈族而已。”
“那他還想知道什么?”
“公子在長屏、長屏外發生的一切大小事情及一舉一動。不過洛王主動找到上門后,我多了一個任務,打探公子和洛王的關系,你們之間達成了什么樣的協議?如何完成這計劃?”
“參良不會覺得我想要青銅寶座吧?”他真的毫無興趣。
“主人一向聰明。”
師父曾經告訴過他,只要是個人,心必有癡。“那你呢?你想要什么?”除了復仇外,他也好奇黑斗篷到底想要什么。
“自由之身。”黑斗篷說得很平淡。
“復仇之人,焉能自由!”
“有仇不報,妄為男人。”
看來此路不通!他本就沒有抱任何希望,如今也算了徹底死心了。黑斗篷沒有任何理由寬恕武定山,哪怕已是必死之人。
“王八蛋!”猶留想起了林子里的對話,“碼頭上的算盤怎可能把你拱手讓給我。你在他那兒主要負責什么?”
“公子你。”黑斗篷告訴他。
“之前呢?”他無法懷疑這個答案。
“服侍主人。”
“林子里的那些異士你認識嗎?”
“知道,但從未見過。”
“洛王......洛王是不是也飲用了靈息?”猶留再度猜測洛王來野的真正目的。
不知為何,這段時間,他總是想起了這個胖子。
黑斗篷搖搖頭道:“不曾。”
“不可能!”猶留反駁道,“當初他攜王后來林,始終不離長生不老和野林寶藏。一個想要開疆拓土的王者,如何能抵擋靈息的誘惑?”
“國師。”黑斗篷給了他答案。
“啊,我怎么把斷言的老父親給忘了。看來這個國師還算有幾分人性,沒有斷言說的那么邪乎,起碼沒有害傀儡的毒心腸。”
“皮囊好奪,傀儡難覓。洛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國師大計恐怕再無機會實現了。”黑斗篷并不是對復仇以外的事情毫無興趣。
“你對冥度很熟悉?”他竟然有些羨慕了。
“略知一二。公子想知道什么,但問無妨。”
“參良和洛王什么時候混到一起去了?這兩人在一個被窩里點燈,所謀何事?”
黑斗篷終于停了下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坦誠道:“是洛王主動聯系了主人,要求主人為公子提供行事便利。若是主人愿意善待公子,洛王愿意給主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作為回報。”
“皮囊?”他猜測,但立即搖頭否定了自己的這一想法。“不會,洛王是個愛惜子民的王,不會隨便亂奪取子民皮囊。一個王者若是對自己的子民亂殺無辜,他日將無王座可坐。”
“公子果然對洛王知之甚深,主人的確提出需要洛王提供新鮮的皮囊。洛王沒有直接拒絕,只是來信說起了另個比鮮活皮囊更誘惑的回報。”黑斗篷道出真相。
這世界上,居然還有比皮囊還珍貴的東西?
“何物?”他抓了黑斗篷的肩膀,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絕密。”黑斗篷很淡定地告訴他,“以洛王和公子的交情,他日公子見著洛王,親自問他,必然能得到答案。”
“這又是什么時候結下的情感,私生子本人竟然一無所知。”看來,參良已經誤會了他對洛王的意義。
黑斗篷路過拐角時,剪掉了一截燭芯,辯解道:“在此之前,我并不認識公子。”
“在此之前,我的確見過洛王,寥寥幾語,怎么能生出濃厚的感情?”
“洛王看重公子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我是公子,也該警惕鳥兒把消息帶回博赫城堡時,博赫努一和博赫三子知道洛王和私生子的關系,該如何作想?”
“離間我和博赫家族的關系,也是參良交給你的任務?”他突然警惕起來。
“公子是個固執的人,不會輕易被人說服。”黑斗篷并不在乎他的反應。“洛王和主人皆是同類人,恐怕你們認定的事情,誰都無法說服你們。”
“何以見得?”
“公子允許鬼愁借皮重生,豈能受挑撥離間等小伎倆的蠱惑。”
“我這個人沒什么毅力。你可以試試看,免得一無所獲,待會難以向你的主人交代。”他越來越好奇這地宮下的世界。
原路返回,竟也沒有見到多余的人。地宮下都不舍得雇人,該不會是所有的秘密都藏于此吧!他知道參良不缺錢,最大可能還是為了保密。
可人都沒有,哪來的恰好的可用皮囊呢?
“主人聰明,無需門人說謊。”黑斗篷始終保持勻速,腳步輕重不變。
“你到底憑什么本事呆在他身邊?”他渴望知道答案。
黑斗篷并不是森林之子安排的人,大概是這個緣故,所以他感到自在。畢竟這是屬于猶留這個名字的真正生活。
“救人。”
“長年累月的腿疾呢?”他想起了冷清的長子樓。
“那得見一見才知道。公子想讓我給地隰大公子治腿疾?”黑斗篷猜道。
有這么明顯嗎?他苦笑不已道:“開個玩笑。”
黑斗篷是參良的門人,所謂門人是無法上族譜的,如何能活在光亮下。
這時候,猶留才意識到為什么別人總說私生子是個傻子。博赫的長子,豈能由巫醫族以外的人來救治!
“公子信不過我?”影子在身后拖著黑斗篷。
此時,再回想當初的地隰,他倏然覺得長子肩上壓的不是膽子,而是兩座大山。但是這種事情,私生子沒有權利過問。
“那你倒是先把快死的那個人給救出來啊。”他有些情緒。
“只有公子能救他。”
“廢話,我要是能救還和你叨叨個不停。”猶留氣得想問候黑斗篷的祖宗,卻在他的眼睛了看到另個答案。“所以參良真正的目的是想知道我如何救武定山?”
“公子在嘗試了解主人。”
“欺人太甚!你們主仆就沒一個好東西。”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黑斗篷的臉上里堆滿了恨意。
光陰蓋住了黑斗篷的大半張臉,令他有些于心不忍。
仇恨對野林男兒意味著什么,猶留同為野林之人,最清楚不過。
然而,生命只有一條路,從起點到終點,就連森林之子也是如此,何況普通人呢?
“值得嗎?”他并不想黑斗篷走到既定的終點。
“仇恨和希望一樣,都是活下來的勇氣。”黑斗篷將每個字都用后槽牙嚼碎了。“我報我的仇,公子做公子想做的事情。”
這是武家的命運,由不得私生子來做主。
“好。”他還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