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年一見
- 私生子更名記
- 優哉先生
- 3342字
- 2021-05-29 23:20:34
明日,洛王將從靜澤此關進入陰城,一路上除了原來的隘口,暗夜鋼軍從長屏各處皆調回一定數量的兵力,新設暗哨加以防衛。在野林,沒有誰比暗夜鋼軍更熟悉長屏及附近地形和環境,就連城防軍和城衛軍都不可能討半分好,何況林外人。
今夜由未來首領分配剛剛到達的暗夜鋼軍,“怎么了?”云溪問侍衛隊長。
侍衛隊長鐘朗一臉詭異的表情,只是用手指身后,旋即便見一個人影從山坡上縱身一躍而下。
一身黑袍從灌木叢中鉆出來,大步走向云溪。“見過二公子。”來人脫去袍帽,露出了羊毛長圍巾層層包裹的腦袋。
黑袍已面目全非,縫縫補補再無空隙,泥濘結成土珠,不如普通百姓衣。熟悉的聲音不應該出現的眼,云溪抓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輕喚道:“修長老?”
“果然是博赫之耳!當年一別,轉眼十載。如今見二公子已然大人,深感欣慰,是博赫之福,是長屏是幸。”修長老擊打云溪的肩膀。“長屏忘時,不知城中熱鬧,再見已恍如隔世,真是老矣啊。”
曾經俊美的面盤只剩下滿臉風霜和歲月的溝壑,眉毛上沾滿了蒼耳。“修長老依然當年。”云溪幾萬不已,指著山坡方向上下比劃,目瞪口呆到極致才稱贊,“這高度可不是老人的身手。”旋即轉身,撲上前抱住修長老,哽咽道,“夜深露重,您老怎么來了?”
“得知二公子連續幾日調兵,特來看看。”修長老連拍數下未來首領的肩膀,“是結實了不少,甚好!甚好!甚好!”
抬起頭,望著修長老臉上、手上的老凍瘡,云溪哽咽道:“若長老想見我,大可讓鴿子跑趟。”說罷,邊領著修長老往篝火走去。
“這把老骨頭還能使,閑著也是浪費。”
鐘朗拿了兩大碗剛煮好的熱米酒遞給修長老和云溪。
修長老接過碗,仰頭便是咕嚕嚕一陣狂飲,喝完時感慨道:“好酒!還是城里的帶勁啊。”
“修長老這是想酒了還是想二公子啊?”鐘朗笑道,接著又給長老添了一些米酒。
“你這個臭小子也拔高了不少。”修長老揚腿就朝鐘朗飛踢,“到底是城里的糧食能養人,結實,夠結實。”
兩人在篝火前坐下,修長老脫下手套,伸手烘烤每一根手指,粗糙的皮膚猶如樹皮一樣穿在手腕上,分不清是凍瘡疤痕還是老繭子。
“軍令應已下達各處,各位千長應已悉知。莫非軍里有異議?”望著在火苗中翻轉的手指,云溪皺起了眉頭,沒等修長老回答,就兀自猜測。“洛王來城,好折騰,兄弟們有意見也是正常的。眼前人手不足,各崗哨都延長了站崗時間,有所抱怨也是人之常情。此次又調人回城,怕是更辛苦了。若是有異動,恐是措手不及,兄弟們還是多忠于長屏。”
“萬重山莫開,千峰峽連肩,白丈谷比難,十里河水不渡。”修長老沒有直接回答,“林外人在山口伸不開手腳,真有心思也無力作為。”
對冥度而言,南方野林地處偏遠,位于仙嶺山脈險峰峽谷之后,天然形成易守難攻之險。長屏之門開在靜澤高峰半腰之上斷裂而出的一道狹口,后經加工雕鑿而成。那本是從天劈下的入口,高出平原,與平原之間隔著無法窺視的深淵。爾后歲月,歷經幾代辛苦,在博赫努一迎娶特納蘭英前,終于從靜澤老門山足關起,開了一條路直抵陰城。
“不過林外人心眼多,還是保險些好。”云溪將自己的酒和腌板鴨腿遞給了修長老。“軍里有聲音,倒是正常的。要是完全沒有聲音,那才是最大的危險。”
“自古以來,從未有人知曉險峰之后竟另有一番天地。七子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屏障之后,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全然不理會山峰外的諸國爭強。”修長老一邊咀嚼一邊感慨道,“昨日陰城一去不返,是福不是禍,是禍也躲不過。就恐你繼任后,最是艱難時期,人心散了,要收回來不容易,你要早做打算才好。”
“修長老莫擔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云溪瞅了瞅長老黑袍上的蒼耳,心知這一路的辛苦,立即露出了乖巧的笑容。“趁著洛王野心勃勃時,我們倒是可以好好琢磨一下讓他吐點出來,給長屏的兄弟們換件好衣衫。喬擇從冥度帶回來的布料,的確比野林粗布要柔軟暖和許多。”
陰寒撕人皮,絕不放過裸露在外的任何一寸,三人立即黑袍厚裹,腦袋對腦袋,以背共抵狂風風。
“那敢情好!誰的衣服補得越多,在暗夜鋼軍的資歷就越深,經驗老者的黑袍子比乞丐衣還破爛三分。那些有五六成完整的袍子都留給了新兵蛋子,一個個年紀輕輕想不開投奔長屏,總不能讓他們剛來就當乞丐。”修長老和來時一樣只露出一對凌厲的眼睛,聲音壓在圍脖里,顯得特別沉悶。
“其余六子那呢?”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也都半斤八兩了。”
接著螢石的薄光,摸了摸修長老的長袍,是十年前他親手贈送,如今此袍只擁有了黑袍的姓名,數不清的粗糙補丁縱橫交錯,層層疊疊,猶如云母所制。“今年冬季陰寒潮濕恐怕更甚,長屏的兄弟們要吃皮肉苦了。”云溪憂心忡忡道。
“這么多年來,長屏早成傳說了,還有誰會在意那里喘息的是人還是鬼呢。”修長老哀嘆。“各族族長也是艱難。竹鬼沒影,人心散了,誰還記得諸神有言;長屏牢固,野林如常。”
鐘郎坐在修長老的另一側,忍不住抱怨道:“前些日子,首領為此事幾番約見各城主和酋長,您老猜那些王八蛋怎么著?先是找各種借口不肯前來,后又推脫城中事多走不開,盡說一些漂亮的虛話,一個屁都不響。首領動了大怒,他們才來了,個個穿金戴銀,珠寶滿身,就怕野林的賊都是瞎子。可首領還沒有開口說事,他們倒是一個個哭爹喊娘,就差要賣婆娘和兒女。這些殺千刀,沒有七子七族,他們早作了他族口糧。”
“人心人性,自古皆然。”修長老長嘆一聲,“是七子七族涉世未深,過于理想,對人性的無知,遲早是要付出代價的。”
狂風已過,云溪脫下袍帽,沉聲怒道:“若是當初就立下規矩,長屏開度應由各城和各部落按份額出,就不會全部由博赫家獨自承擔。田家掌握鹽路和碼頭,城堡廚娘用鹽恨不得算粒。送到長屏的鹽,都是省吃儉用里擠出來的。瞧他們個個,無不是紅光滿面、腦滿肥腸,哪里還有當年他們祖先奮勇殺敵的模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修長老倒是平淡,道出現實。“當年他們依附博赫家族是為了更好的生存,如今日子好過了,自然也都生了私心。世間妖魔鬼怪皆可馴化,唯有人心人性,從古至今,從不更改。眾人早將野林之境的真正敵人拋諸腦后,恐懼之心已化作了滿身肥肉,越來越可口。”
“等長屏有了破口,他們才知道自己是圈養的肥羊。”鐘朗憤憤不平。
“議事廳里如何?”修長老打探。
“都是些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東西。”鐘朗搶先罵了起來,“若是長屏真有了破口,他們只會搶著把青銅寶座給搬回家。”
揚起長鞭,飛過樹腰,直接將路旁大腿粗的樹折了腰,云溪喝道:“休想!”
響聲立即引來附近正在設崗哨的士兵的側目,卻無人好奇,一眼之后,又各自忙于手中的事情。
“恐懼消失得太久了,人們只會為恐懼買單。”修長老解釋,“這些年,長屏太平,城中豐衣足食,再也不會有人疑惑野林為何有七子七族。”
“那能怎么辦?長屏擋著,竹鬼又不會上他們的大床,哪個家族舍得花錢買別人性命無虞呢?”鐘朗邊說邊往篝火里添加木頭。“總不能抓只竹鬼去嚇嚇他們吧?”
云溪卻歪著脖子點點頭,采納了侍衛的建議,稱贊道:“這個主意還不賴。”
“如今,各子都面臨人手不足,招兵無人的困境。長屏疾苦,要是沒有苦修的能耐,誰能熬住呢。”一聲悠長的嘆息,修長老緩緩道來,“長屏經久未修葺,殘垣斷瓦,處處破敗。潮濕泡了一年又一年,咸菜都腌成水了。屏障不在,拿什么抵擋?好在這些年,竹海里的東西倒是守規矩,絕不越界,才換來了太平日子。不過再這樣下去,長屏就只能讓給竹鬼了。”
望向不遠處黑色靜謐的哨棚,云溪突然站起來,邀請道:“修長老,您老既然來了,就幫我指點他們吧。”
“二公子在修暗哨?防人還是防鬼?”修長老起身,跟著云溪往夜色里走去。
“人,可能比鬼更難纏。”
“比起城里,長屏生活的確純粹多了。”
繞樹而生的藤蔓野蠻生長,將道路兩旁的斜枝纏繞著拱門和矮洞。他們從矮洞下過,樹葉如魚鱗堅硬,劃過修長老的整件袍子,補丁上立即綻裂出巴掌大小的無數道口子。
“城里太平日子過久了,也的確索然無味。”寬大的袍子就如牛肚般丑陋,云溪拍著胸膛保證:“放心吧,不管經驗老者還是新兵蛋子,今年一律都更換新袍子過冬。”
“聽說那洛王是只貔貅,你要從哪里開始鑿洞?”
“他戴著一頂王帽子,來野林白吃白喝又白拿,禮尚往來豈能不留下點什么。”
“二公子已有主意?可此事并不屬于二公子份內事,上有首領和族長,下有大公子和三公子,還有諸多各家各主,其中利益相關,環環相扣,還是小心仔細為好。”
“您老放心,我只是要套衣裳而已。”云溪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