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雞鳴曉，滾滾濃霧淹沒了整個陰城。

博赫城堡猶如海市蜃樓，用天地原石鑿造的城門隆隆洞開，比平時早了一個時辰。古鐘撞響，響徹四野。睡眼迷離的將士們猛然驚醒。一聲令下，他們立即整理好盔甲，挺直仍蜷縮的身體，直奔環形城墻上，一起迎接陰冷的清晨。

晨霧中，鐵索橋外人群涌動，站在城墻上可以看見水泄不通的十字街。

“誒，聽說是洛王來了耶！”其中一名年輕的士兵吸吸凍壞了的鼻子，對身旁值夜的士兵說，“該死的都城貴客，害老子少睡了一個時辰。”

“那是王。”

“愛誰的王誰的王，反正不是老子的王。”

收拾武器，值夜士兵離開崗哨，吹了一夜的寒風也沒好氣道：“有人起得比你們還早。”

“哪個短命鬼？”年輕士兵一臉不可置信。

“暗夜鋼軍唄，這些人簡直不是人，從長屏趕回來，一夜未眠竟還如此精神。”值夜士兵告訴來換崗的士兵們昨天夜里發生的事情。“地隰公子未雨綢繆，云溪公子重兵布陣。將軍和公子也是一夜未眠，不然你們以為就靠你們幾個啊？三軍聯合，當年危城也不曾發生過這樣的大事。”

年輕士兵環顧四周后，瞪大眼睛打探：“哪來的三軍啊？”

“深夜里暗夜鋼軍、城衛軍、城防軍齊動；清晨古鐘為令，皆已趕赴到位。”

“不就是一個洛王，有必然如此勞師動眾嗎？”年輕士兵有些失望，縮起脖子。

另一個年紀相仿的高個士兵還在努力睜開眼睛，隨即爆出驚人的想法：“這么冷的天，洛王吃飽沒事撐著啊！這家伙不會是找個借口來搶姑娘的吧？”

“瞎扯淡。”低頭士兵哈出氣暖手，告訴他們，“野林哪里還有多余的女人。何況我們林內的女人從小受諸神庇佑，個個忠誠不二，豈會被林外人輕易蠱惑。或許只是七子七族共謀大計，拿陰城做套引洛王唄。”

“城堡的門什么時候早一個時辰打開過？”夜班士兵親眼目睹了夜里城門發生的所有事情。“我看著不像是迎接貴客到來，倒像極了迎敵的戰前準備。”

“自然是為了保證洛王不被小石頭什么的砸中腦袋，畢竟都城人的腦袋，和圓瓜瓜一般脆。族長定是清楚城里孩子的彈弓有多準，特別是獵戶的后代。萬一哪個皮猴子聽了老人的幾句抱怨，就貓上哪棵高樹給洛王的腦袋開了個洞，野林豈不是直接宣布和冥度開戰。”高個士兵指著四周的莽莽森林，似乎每一棵都挺合適藏身。

“都城人可不管是不是皮猴子干的，統統都算在族長頭上。”沉默的士兵附和道。

“那些老頑固只是固執而已，不是蠢貨，真有計謀，也會悄無聲息。陰城乃是蛇老祖的祖地，驅使一條毒蛇在靜澤纏住莽撞的林外人，還不是小菜一碟，何必陪上自己的孩子。”低頭士兵的脖子就沒有豎起過。

“陰城的孩子再皮，也不敢背叛諸神。”沉默士兵再次點頭。

年輕的士兵一邊點頭一邊用力呼吸，發現兩個鼻孔都堵塞不通，只好張嘴呼吸，帶著濃濃的鼻音說：“七子七族皆是務實之人，怎么可能好這個虛臉子。今日這般陣勢，不為彰顯洛王的尊貴，還能為誰？大概是族長看穿了洛王是好面子之人，演一場好戲，總比送女人強。”

“洛王不在都城好好左擁右抱，跑來野林瞎溜達什么！”高個士兵嘟噥著。

“聽說還要帶著他的女人。都城女人細皮嫩肉，哪能受得了野林脾氣？我看他們八成是來給族長和夫人氣受的，順便找找存在感。洛王有個王字，我們將軍只有大字，怎么都矮他一截。”低頭士兵恨不得把頭塞進領子里。

“你當我們族長喝稀的啊！區區虛名，賞給洛王做臉皮子罷了。洛王要是真敢在野林撒野，且試試看風吟有多鋒利。何況洛王還帶著他娘們，敢折騰什么！”

“興許拿野林當他們家后花園，換個地方干唄。”夜班士兵做了個動作，并發出了邪笑。

這話引得幾個士兵轟然大笑，抖落了一身困意，霧氣也漸漸散了去。

“興許是來南方野林賞春來了！大人物他們不就喜歡為難我們小人物。”年輕的士兵邊抱怨邊直縮起脖子。

望了一眼四周，高個士兵頗為困惑，問：“春天！有嗎？”

繼續揉著堵塞的鼻子，年輕士兵嘟囔道：“當然有啊，傳說里的野林一年四季都有，按時間過了冬天，不就是春天咯。”

“真他娘的活久見，我爹都沒見過三軍聯合。不會真動手吧！”夜班士兵猜想。

撒尿歸來的老士兵邊走邊綁著褲腰帶，說：“在博赫地盤上動手？要是當真如此，這王的腦袋瓜子也長得不全乎，估計活不了多久了。多少年來，長屏里的竹鬼都不敢越界，冥度一個王算老幾？那洛王也就是個血肉之軀，給他送條蛇，保準嚇尿了。”

“誰知道那些都城里的人們怎么想的，也許他們就愛貪個新鮮。吃了苦頭，也就沒了興致。大伙，忍忍就過去了。配合族長演一場大戲，哄哄冥度貴客，能讓你們少一塊肉？”低頭士兵附和。

“瞧瞧長老的臉，分明就是迫于族長和首領的雙重威嚴，才不得不這么早爬起來站成石像。咿，怎么沒看到懲戒院的長老。”高個士兵問。

“廢話。懲戒院的長老只忠誠族長又支持地隰大公子，自然不認洛王那貨。”低頭士兵回答。

年輕士兵東張西望后，小心翼翼地告訴其他士兵：“可惜啊，和武城主為了討好洛王竟公開支持喬擇公子。前陣子，大公子去了趟和武，回來竟在外宅養傷，被我一個兄弟認出。”

“大公子在外養傷又不是第一回，有啥稀奇，畢竟是未來族長，總不能窩在青銅座位上吃香喝辣吧。鐵城老城主整個腦瓜子只裝了小姑娘，大兒子是個傻子，小兒子是瘋子，最后鐵椅子上坐著誰，還真不好說。區區一城，無論是誰當家，博赫家終究都是七子七族之一，和洛王有毛關系。”老士兵抽著煙，接著告訴眾人。“無論族長還是首領，反正都是一心一意為了博赫努一領地上的子民有好日子過，就這顆純粹之心，哪個黑心玩意能比得上。”

“長眼睛的都知道我們族長當這個大將軍，就是搭個臺子好唱戲。”低頭士兵說。

“陰城百姓起碼不用擔心家里的女兒哪天就被選中送入圣壇。不過聽老人說；打開長屏之門會將南方野林置入萬劫不覆之地，給族人帶來死亡，會遭受諸神懲罰。可為了子民生死而打開長屏，如此還要遭受諸神懲罰，我看諸神也不是好東西。”年輕士兵皺起眉頭。

“竹海里頭莫非真有寶藏？”低頭士兵問。

老兵提著褲頭，披上盔甲，手持長矛，站在哨臺上，勸說：“小心禍從口出。兄弟們都上點心。閉嘴嘴巴，挺起胸膛，別出亂子。誰知道洛王葫蘆里賣什么毒藥，睜大眼睛，替族長盯緊咯。”

頃刻后，就聽見城堡外一陣歡呼沸騰。原是博赫努一率領暗夜剛軍整肅涌出，引來特意早起百姓的翹首眺望，尖叫高嚷。

只見一輛青銅車，轔轔駛出渾然天成的城門，火鳥旗幟迎風舒展。一千暗夜鋼軍騎著戰馬隨后，馬蹄踏地，浩蕩陣勢震驚林間萬物，就連平日里慣落在屋頂的好事鳥，都飛逃而去。

當百姓看見高高戰車上的博赫努一大將軍及夫人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徹上空，如竹海波濤洶涌，撕裂了陰城的寂靜。

城墻另一邊上的掌旗士兵堵住了耳朵，罵道：“一群瘋子。”

“如此隆重的場面在陰城從未有過，夫人更是破天荒頭一次露面，當然得瘋。”弓箭手也伸出了腦袋。

負責投石機的士兵已到位，邊整理靴子邊說：“洛王是誰。誰關心？我只關心別出幺蛾子。”

“就是，這可是族長夫人啊，是老百姓在烤火取暖時不厭的話題人物。南林七子，也只有我們族長才有這個好運，其他六子只有流口水的份。百姓叫幾聲，挺正常的，要不是值崗我也想叫一叫。”弓箭手說。

“老話說美麗的女人是禍水，六子根本不愿意和荒極扯上關系，也就是我們族長忠厚老實，容易上當受騙。”掌旗士兵說。

弓箭手數了數箭桶里的箭，皺起眉頭道：“這個來自都城的貴族女人，瞧著沒骨頭似的，百姓們當然樂于為她添加更多神秘的色彩。反正，我是打不過我家婆娘。今天這箭有點多啊，我本以為做做樣子而已。”

“有沒有骨頭不知道，反正看著容易讓人誤會我們族長不給她飯吃。至于洛王，要是敢在野林動手，這次保管他有來無回。”

“她又不用干活，吃那么多做什么。來者不善，我看洛王八成就是惦記上野林了。”

“管他是善還是惡。不過聽說荒極的女人都不用吃飯的。”

“哼，反正她就是沒有本地女人看起來實心實眼。”

城墻下，特納蘭英一襲紫色曲裙外披裹著狐裘，身輕依舊如燕，彎眉輕黛，嫵媚如凌波仙子般依著威武的博赫努一而立。

“多好的女人啊。哪像自家老婆娘皮糙肉厚，粗聲大嗓。”弓箭手繼續羨慕。“這樣細皮嫩肉的女人摟在懷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白日夢做多了，容易早死。”掌旗士兵說。

“小心你們的舌頭。”

沒有腳步聲，隊長忽然現身在士兵門身后，隊長之言即是軍令，用八卦取暖的士兵們立即閉嘴，整裝等待。

此時人群里，一雙雙眼珠子都溜溜直轉，像是大將軍夫人拋出了無數鐵鉤子，將他們靈魂一一收入袖下。

“稟大將軍，一切準備就緒！”隊長梓鳴肅然站立在戰車前回話。

只有主事大人斷言在人群前轉來回踱步，甚是著急。

博赫努一轉身下了青銅戰車，走到斷言面前，問：“你有何話？”

斷言松了一口氣，上前直言：“將軍，洛王此番前來不知所為何事，只怕是來者不善。請將軍允許我時時刻刻陪伴左右。”

“莫不成要取我首級？”博赫努一說。

“將軍，你的笑話真冷。”斷言絲毫不給面子。

“洛王乃是斷家追隨的王者，你馬上要見到他了，為何如此焦慮？莫不成你和洛王還有舊仇未了？”

當著眾人的面，斷言直截了當道：“家父當年會選擇洛王，自然不是因為看中他的才華，而是因為他有野心，敢往前沖。”

“國師志向遠大。”博赫努一揶揄道，“主事大人也有怕的時候？”

“只怕鳥兒已經給都城帶去了一切消息。”

將眾人留在身后百步后，博赫努一上前，與斷言面對面，問：“你怎么想的？”

“洛王肯進林，還拖上王后，怕是家父在背后慫恿所致。”

“慕容家的耳朵也這么軟嗎？”

“貪得無厭而已。慕容家乃是利益至上之人，豈非在這時候拖洛王后腿。”

“你對國師評價如此，就當真可以不念及父子情。”

“將軍，似乎并不在乎鳥兒把消息送出去，莫非......”斷言恍然大悟道，“啊，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將軍大智，斷言佩服。”

“之后可能需要委屈主事大人，還望主事大人慈悲我博赫家族的子民。”

“斷言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