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斗篷直視他的眼睛，不讓眼珠子溜走。

“每個人都是完整的生命，沒有一個人可以批判另一個人的人生。”這是他的真心話，否則森林之子的愿望就不是做人了。

“按七子七族律法及博赫律法，主人該是什么下場？”黑斗篷的眉毛微微抖動。

“懲戒院瞧不上私生子，與我從未正式交談過。”他用膝蓋蹭了蹭發癢的鼻頭，“參良絕不是一個會乖乖走上刑場的瘋子。”

黑斗篷打了個哈欠，幾乎是對著異士的耳朵道：“既然如此，主人還有什么好顧忌的呢？”

“對付一群異士，的確有些困難。”領教過異士的實力，他也算是有過實戰經驗的人。“但是猛獸總會有落單的時候，參良是個有耐心的獵人。若是能抓了一個異士收為己有，如法炮制，往后就會第二個第三個.......直至最后一個。想來也不用多久，異士們就將和其他部族一樣，也迅速成了一個野林傳說。”

凜冽的寒風，將囚車吹得直叫。

亂發蓋臉，黑斗篷甩頭，反駁道：“他們可都是異士啊，怎么可能輕易就被主人馴服呢？”

“參良那些門人怎么來的，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嗎？”他有一種擔心，但尚未得到任何證據。

“四公子一回到博赫領地上，就變成了徹底的私生子，無聊至極。”

“你對我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象。”猶留有些來氣了。“不如和異士學個秘術，指不定日后還能保你一命。”

本想借閑聊理清事情脈絡，他盤算著在異士眼皮下找到逃生之法，順便從黑斗篷嘴里摳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誰知，黑斗篷一心兩用，釣異士的同時，還不忘記對他冷嘲熱諷。

思路的確打開了，但此刻他的心情卻越來越沉重。

假如有一天，他和黑斗篷的閑聊，真的變成了事實呢？

那野林必定淪為人間地獄。

“四公子省點力氣吧，這些家伙到現在，連口水都不肯給我們喝。”黑斗篷時常在外生存，自然知道如何保存體力。“他們就是想要活活餓死我們，然后送到某個黑市賣給肉攤，好換些銀子。”

野林的黑市，猶留早有所耳聞，想不到真的存在。

“他們需要銀子做什么？”他的腦子一下子就打結了。

“一般部族出入人族，都是派出部族里能力較強，或有經驗的人出去辦事。辦完事后，當然是要去市集采購一番，好給族里的老幼婦孺們換點生活必需品啊。”黑斗篷介紹道。“四公子不會以為他們真的與世隔絕吧！”

“參良完全可以養活他們。”他實話實說，望著囚車外的風景越來越困惑。“這官道，也不像是去陰城的路。”

其他官道，他自然是不認識的。但回陰城的官道，他是最熟悉不過的。

除非，有極其相似的兩段官道。

可惜了，森林之子的記憶里沒有官道的歷史。他已經努力在腦袋里搜索了好幾次，然而直覺毫無反應。

“無所謂去往哪里。”黑斗篷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我就知道參良一定動了手腳，他怎會輕易相信人。”他終于直覺到了，卻無法窺視具體是什么。

“主人早就在每個人身上施了蠱。若不是主人主動放其離去，此人就算到了天邊，也逃不出主人的手掌心。”黑斗篷說。

“在異士的身體里養蠱，可能嗎？”他真的有些懷疑。

但黑斗篷已說出口，絕對不可能是胡謅，畢竟異士最了解蠱術了。

囚車外的異士已經懶得佯裝偷聽了，活脫脫就是廚娘聽閑話的模樣。

“天外有天，異士外有異士咯。”黑斗篷聳聳肩道。

答案很老套。不過，這件事情的確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我們豈不是白費力氣了？”這時他有點懷疑，卻不得不信。

誰能給異士種蠱呢？

地宮里，竟還住著比這批異士更強的異士。

“巫醫族！”脫口而出這個答案，猶留覺得合情合理。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釋得通。但巫醫族，當真有這個本事嗎？

“看來他們的老巢不在陰城方向，四公子可想到如何逃脫了？”黑斗篷沒有會帶，只是提醒他。“在和武城的地宮里，我還能使上一些經驗。離開和武，四公子只能靠自己了，我還等著借四公子的光。”

“真是鐵石心腸！我們都說了這么多了，他們也好意思光聽不回應。參良一定很討厭這種不懂做買賣的人吧。正是因為這些人，讓我堂堂四公子，變成羅哩叭嗦的老奶媽。”此時，他反而不想逃跑了，想去一探究竟。

“完了，看來這回，真的要死翹翹咯。”黑斗篷慘叫一聲。

寒風撕扯著身上的藤蔓和衣物。藤蔓紋絲不動，衣服已鼓脹起來。

斜對面的黑斗篷，就像一節黑色的黑糯米大腸。

“無所謂了，早死晚死都是個死。反正參良遲早會讓他們來陪我們的。”他故作輕松。

“四公子，他們只是啞巴，又不是傻子，等野林無容身之所時，自然是會跑的。”

“寧做野林鬼，不做林外賊。”他誦出野林人常掛在嘴邊的誓言。

“也是，野林男人都是死腦筋。”黑斗篷說。“四公子可在擔心什么？”

“有這么明顯嗎？”他摸摸自己的臉。

“就差把字刻在你的臉上了。”

“長生不老族若是繼續發展，不斷壯大，那野林人口必然越來越少。最后野林人可能瀕臨絕種，而原有的長生不老族為了延續生命，必須要掠奪更多的皮囊。”他確定自己說得很清晰。

聽到推測，黑斗篷神情驟變，呆滯地問：“野林皮囊，真的會用盡嗎？”

“唯有時間永不枯竭。”他在提醒異士。

“諸神在野林留下了許多廢話。”黑斗篷嘲諷道。

“廢話也是實話。參良身為族長，為了保住長生不老族，必然會把魔爪伸向野林外。大量的人口失蹤和死亡，必定會引起荒極大陸的反抗和報復。最后，野林必然成為戰場。無論誰贏誰輸，野林都將生靈涂炭，沒有任何族群可以避免。所有活物都會被燒成灰燼，從此野林不復存在。”他仿佛看見里記憶里，隱約浮現的恐懼。

“倘若如此，到時候，就算各古老部落成了主人的士兵，大概率也會戰死，除非諸神庇佑。如果各個部族不愿意臣服于主人，那必然成為皮囊。”黑斗篷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這種可能。

“可惜啊，野林竟無人識得參良的真面目。”他要如何說服博赫議事廳里的大人物相信呢？

或許，私生子只要把事實告訴博赫努一或博赫之子，大人物們自然會想辦法解決。猶留發現自己越來越擅長自我安慰。

“這與私生子無關。”黑斗篷勸說。“私生子太渺小了。”

“這的確不是私生子的責任，但守護野林，人人有責。”何況他體內，還有一股為了守護野林而生生不息的力量。

一聲長笑，止聲時，黑斗篷說道：“四公子不僅天真而且還樂觀，竟然相信野林所有部族，會為了守護這片土地而團結起來？”

比起人族地界上的各城各部落，他更篤信：“古老部族對于野林的信仰，依舊虔誠。這是骨頭里的火焰，永遠不會熄滅。死亡也無法澆熄野林之息。”

更為現實的是，古老部族的家底都在野林。他對自己的判斷充滿了信心。

從莽荒野林至今才攢起來的家底，怎么可能輕易放棄呢？

“但愿諸神聽得見四公子的祈禱！”黑斗篷仰面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