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宮殿，按照她所說的位置，進入了一間透明的密室。

突然一個趔趄，他失去了平衡，腦袋里有個奇怪的聲音，就像水桶里的水晃動了一下。

他有些暈眩，抬起頭就看見一臂長的地方，站著一個人影子。那人影背對著他，透明得幾乎要消失不見了。

先前的光人光劍成了揮之不去的陰影。“你是誰？”猶留有些警惕。

“你是誰？”人影沒有回頭。

“你祖宗猶留。”他恨不得給人影幾拳頭，卻有怕人影脆弱易散。

“博赫猶留？”

難道自己把博赫姓氏鑿刻在腦門上了？“想不到你在竹海都能聽到祖宗的名聲。”猶留有些懷疑人影的后腦勺長有眼睛。

“私生子何來好名聲。”

“那你又是何方神圣，快給你祖宗我報上名來。”猶留開始叫囂，先聲奪人，當然為自己壯大聲勢。

“你當不了我的祖宗。”人影很平靜。

有人吵架，總比對著光人光劍要好，何況還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猶留低頭檢查了一番，回擊道：“我還會長大！”

“不小了，我在這個歲數已成為玄冰宮的主人。”

“原來那破窮宮殿是你老巢啊。剛才你祖宗我已試坐了一下你的寶座，硌得我屁股疼。”

“那也是你的寶座。”

“挺通情達理的，都懂孝順祖宗了。”

人影倏然轉身，正面對著他，依舊淡然道：“你當不了我祖宗。”

下一刻，雙腿立即軟癱而下，他幾乎跪地。人影比他年長十多歲，整整高出兩三個頭，令他驚愕失色的卻是人影的臉，熟悉無比，那分明就是老了十多歲的自己。

“你你是是是誰？”他張嘴結舌。

“我是你祖宗。”

“鸚鵡啊！”

“不是鸚鵡，是你祖宗。”

人影逼近，發出光亮，五官越來越具體，根本就是和他一個蠢樣模本。

步步后退，最后原地打轉。“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誰？”猶留一屁股坐下，腦子一片沸騰。

“按人族時間來算，我真的是你的祖宗。不過，你也可以認為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現世。”

既然都是光人，應該知道點什么。“鬼都不信。快說，你把我的伙伴怎么樣了？”猶留真的擔心其他人。

這一刻，那個確定的恐懼還未消散。是否意味著還有什么驚愕之事要發生，或者已經發生了，而他仍然一無所知。

“他們有他們的命數，由不得你做主。”說罷，人影便化作了漩渦托起了他。“過去的時間就在這里，你且去看看吧。”

旋即，一道絢麗的光芒在四周綻放，那片混沌的記憶涌現在眼前。他置身于混沌的漩渦之中，宛若一株透明的蓮子站立的湖泊中央，無數場景都從湖底升起，一一呈現在眼前。

其中一幕，他看見自己站在湖泊之上，手握長劍，與漫天等待盛開的竹米對峙。

不，那個他，是人影，不是自己。猶留恍然大悟，這些場景是人影的歷史。時間在這里的意思，大概就是指人影的過去都在這里可見吧。

“竹六十年一易根，而根必生花，生花必結實，結實必枯死，實落又復生。”那個他像是個冰人，穿戴盔甲，似乎在對誰說話。“如今，你召了它們，將來竹海再無竹。”

“竹子而已，再種便是。”一道甜美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

“竹子乃是天地之物，竹米盛開是竹靈。今日你若了使了它們來對付我，往后要想繼續護住竹海的平衡怕是難了。唯一補救之法，便只能將你的子民永生永世囚禁在竹樹之中，值得嗎？”

“你不惜與我為敵，拼盡所有都要護住長屏境內的人族，是否值得？”天空傳來厲聲質問。

“將人族驅逐出野林，也無法改變你與族人的命運。”那個他已無奈至極。

天空的聲音也轉為低沉，承認道：“那是唯一的機會。”

“野林萬物生靈并不能如你所愿。”

“是你不舍得給我吧！你留著它們毫無用處，以你的修為早就不需要它們了。”

“野林非我私有，如何給你？”

“既然如此，無需多言。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后野林歸于誰，全憑本事。”

“野林就是野林，是這個世界上的固有領土，豈容你胡來！何況人族并非螻蟻，就算沒有我，他們也不會任憑你宰割。人族若是奮起反抗，屆時竹海和長屏之內失去平衡，人族生息無法覆蓋你們的味道。你以為神妖魔鬼怪獸各族各界豈會放過你們，別忘了野林之外還有荒極天下，那里的人族和野林的之民不一樣。”

“我心意已決，多說無益。”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人影已經苦口婆心，然而天穹里的的聲音似乎并不領情，反而越發怨懟。

“少說廢話，亮劍吧。昔日試劍，你僥幸勝我，此一時非彼一時，你未必次次都有好運。”

“事已至此，你何必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天穹中響起來了大笑，“你守護野林，就是鞠躬盡瘁；我守護竹海，就是執迷不悟。這是何歪理？在你的眼中，萬物生靈生息，不如人族一息。人族天生食息，你說是天地秩序。我竹海之民，食人魂便是天理不容，擾亂循環之序。為何要饑腸轆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苦修生息。既然人息至貴，那我的子民食人魂滋養生息，有何錯！”

“人族所食之物并未結息，不過都是普通食物，僅用以果腹，維持生機。”

天空驟然烏云蓋頂，暴風雨欲來風滿湖。站在漩渦之上，猶留都感到了場景里那個甜美的聲音有多絕望。

“休要繼續誆騙我！信任你，是我犯下的大罪，永遠無法自我寬恕。我乃竹海之皇，統領這方領地上的靈鬼兩息，本該帶領我的子民在秩序上前進一步，方可進入循環，解除竹海之民凄苦。但因為錯信于你，屢屢錯失良機。如今，我的子民，生息無所依，未來無可盼，只能沉寂在陰寒之中，隨著歲月枯萎殆盡，最后似炊煙訣別。”甜美的聲音變得無比鋒利，宛若劍尖在心瓣上輕剔。

“何止至此？”場景的人影比猶留還愚蠢三分。

湖泊之上，又刮起了一陣凄厲的長笑。

“當年，你要我護住野林，竹海之民皆以己生息助你設下野林結界，使得神、人和妖魔鬼怪獸等各族各界不得侵擾野林百姓。你都忘了嗎？”

“怎會如此？”

場景里的人影除了比自己大些歲月外，腦子特別不好使。猶留邊看邊搖頭，如果一切屬實，當真是忘恩負義啊！

“你心中只有人族，可曾憐惜我竹海千千萬萬的之民。若不是竹海之民耗費生息，野林早已不復存在，豈能有他們的逍遙日子。如今我的子民不過是要食些人混滋養生息，有何不可！”

“無論人族多食還是少食，都不會改變人族原本的生命形態。竹海之民已修煉成息，只要恒久修行，便能在自身之上獲得蛻變。人族根本沒有這個機會。這就是為什么天地萬物為他們所食的緣故。人族有多少虔誠者，耗盡一生，只為追尋長生不老之術。可他們豈會知道，所謂長生不老之術，就算得到了，他們已不再是人族的一員。既然進入了另一個生命形態，自然不受人族秩序的約束，卻也難逃新秩序。”

竹米迅速聚攏，同時盛開、消逝，旋即生長出一朵碩大的雪花，頃刻射出萬千靈劍，將湖泊射出百孔千瘡。

人影穿著玄冰盔甲正在融化，玄冰長劍的劍尖已流入湖泊之中。左肩上綻裂出一道縫隙，淡淡生息從傷口里噴出，失去生息的滋養，整副身軀已逐漸縮小。須臾之后，人影的動作變得笨拙緩慢，但湖泊之上，已經被不斷生長的所覆蓋。

“我欠你的，自然會還你。”人影在沒入湖泊中起誓。“今日我碎我魂，散生息還于竹海，直至我魂魄歸來。”

“我回來了！”猶留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