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私生子毫無優勢。

參良氣定神閑，并不急于說服他接受什么。

武定山的氣息在他耳膜里越來越孱弱了。

“我就站在這里，直接問就可以，不必如此大動干戈?！豹q留嚷了起來。

“我以為是四公子想八卦，怎么又成了我的罪名？”參良縮起了下巴。

可惜，蜘蛛網始終守護著參良，他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

要比耐心，他可以等到參良壽盡，但武定山真的沒有時間了。

“少說廢話。你到底想干嘛？”他真想沖上去，抓住軟飯王的領子，給幾拳頭厲害嘗嘗。

“既然四公子趕時間，那我們就言歸正傳吧?！眳⒘嫉碾p手垂落在桌子上，眼神倏然犀利起來。

“你想要什么！”他再次質問。

猶留不認為自己有這個物質實力，卻可以確定參良在這里磨嘰個沒完，一定是有所圖。

“神魔妖怪鬼獸各族都可以長生不老，憑什么人族不可以！”參良收起了獵人戲弄獵物的眼神。

這是什么破問題，他懶得與吃軟飯的男人瞎掰扯，拒絕道：“人就是人，這是天道。”

“所以人就活該早死。”參良完全不在乎他眼里的嫌棄?！八^天道，就是欺負人無能，早早讓人死去?！?

鶴老之所以修道，就是執著于追求長生不老之術。

“你聽過曇花一現嗎？”他吸了一口氣，放緩語速，“人和曇花本就是一樣的。天地萬物，皆有自己的生命過程?！?

“比起那些不老的族類，人哪點比他們差了?！眳⒘嫉娜^不停地落在桌子上。“天道專門欺負人！人為何要順從？”

猶留被質問得啞口無言，比起那些族類，人族的確一點都不差。

但人就是人，遵從人的生命過程，才是人。若是做出任何改變，真的突破了自身的生命過程和形式，那就不是人了。

“天地秩序，所有生命都必須遵從。貓是貓，魚是魚，花是花，草是草，人是人。”他知道這樣的陳詞濫調，根本撼動不了參良的憤怒和不滿。

“看來你并不相信我們的實力和意志力。”參良迅速恢復冷靜，開始嘲笑他的幼稚。

“我相信我能成神，難道就可以成神了嗎？你應該聽過證道成神，你認為每個人都可以走到神殿嗎？”他虔誠地祈禱?！霸竿嵌嗝疵篮玫氖虑?。”

“事在人為。”參良眼睛里的光彩朝他射出。

如果努力就必定愿望成真，那么過去，森林之子就不必然為了野林碎魂。而他，也不必要躲在私生子的身份下茍且偷生。

蜘蛛網越來越凜冽，他倏然感到莫名的悲哀，感慨道：“人，在很多時候都無能為力?；蛟S，其他不老族也是如此。只是我們都覺得彼此擁有的才是更好的。”

這些話，猶留知道并不是他的感慨。因為他才十多歲，根本從未體驗過不老。

“富有之人，總是在告訴窮人：金錢充滿銅臭味。高高在上的權力者總是安慰螻蟻：普通的人生才是真正幸福的人生。”參良的眼珠子已經凸出?！八麄兡芴枚手卣f這些話，那是因為他們已經得到。如果他們和我一樣平凡，只怕比我們更加貪婪?！?

這是成疾之人瘋癲時的狀態，猶留見過巫醫族想要置他死地時的執著。雖然病因不同，但發作起來，一模一樣的激情，有過之無不及。

“漫長的歲月，是何等的孤獨，宛若啃食骨髓的陰寒，無窮無盡?！彼贿呎f一邊在思考自己所言的每個字。

“我們并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一頭熱。我們已經走到這里了。”參良掏出了一個水晶罐子，繼續說服道，“只要你愿意加入我們，這些就屬于你。”

在做人這件事情，他和森林之子有著相同的愿望。

“博赫四公子的生活還不賴?！彼灸艿鼐芙^。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見過有人能拒絕靈息?！眳⒘枷蛩故舅Ч拮??！澳阒肋@天下，有多少人愿意付出一切，只為了得到這個罐子嗎？”

“靈息！”他萬萬沒想到能在這種氣氛下見到人靈族的生息。

“你害怕？”

“貪婪是魔鬼。”

“只要你飲下靈息，你就可以獲得長生不老。”參良高舉罐子，對他發出最大的誘惑?！皡^區碼頭算什么，野林的鹽務算什么。擁有靈息，我就可以得到荒極?！?

權利熏人心，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參良會對一國之主有興趣。“你想當王？”猶留詫異萬分。

“哈哈哈，王位長滿荊棘，是一樁苦差。你看看博赫努一，有何值得羨慕之處？”參良說。

“整個荒極？”他不敢想象。

“我連白家碼頭都保不住，如何成王稱霸荒極？”

“那你到底是為了什么？”

“馭天下之王之貴族之將軍......”

“你要所有人權力者富有之人皆成為你的信徒，成為你的傀儡？”

“還有什么比這個更有樂趣？”

“既然他們得到了靈息，為何還要受你操控？”

“你說得對?！眳⒘继拱?，“人就是人，人想要改變生命形式，登天之難。鶴老一生都在苦苦追尋，至今也不過是延年益壽而已?！?

“什么意思！”

“所謂靈息，不過就是暫緩衰老而已?！?

猶留想起了人靈族的生命如何逝去。

“人靈族男女老少，因為貪得無厭的人竟然成為了一道補藥?！彼K于明白。

可是，還有比這個更荒唐的事情嗎？

他想笑，他想放聲大笑，但是他笑不出來。

“我幫不了你，我什么都幫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幫我什么。我想給你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愿意將我的一切與你共享。”

“男人想得到一個女人時，都會說這番話。”

“天下沒有什么比靈息更珍貴的寶貝了?！?

“靈息有藥效，對嗎？”他倏然意識到關鍵問題。

“是啊，”參良并沒有打算隱瞞。

在湖心里，他與森林之心有過幾次靈魂對話。萬萬沒想到，還真讓森林之子蒙對了，生命秩序的改變比打破人族階級更難。

“世界上就無完美的事情?！彼欢约耗軒蛥⒘际裁?。

“我是長生不老族的族長。我的族人受我庇佑，飲用靈息之后，的確改變了他們的壽命。

原來野林之中，已有一批人成為了長生不老族的族民?！澳愕淖迕?，不會包括鶴老吧？”他猜測鶴老延年益壽的捷徑。

參良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道：“但是衰老和死亡，依舊會在某個時間后悄然來臨，而且變本加厲，加快了衰老和死亡的速度。”

“生命有其不可更改的秩序，這本就是非人所能改變的。”他雖然不清楚個中道理，但堅信天道如此。

“所以，我需要你?！敝┲刖W后面的參良就像得了失心瘋的女人。

“我？”他覺得莫名其妙，“我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私生子，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重要了？”

“你對自己一無所知，不要妄自菲薄。”參良告訴他真相。“你能從長屏外平安歸來，已經說明一切了?！?

“黑斗篷就站在外面?！彼髨D轉移話題?！拔遗c未來首領同行，自然受他庇佑?！?

私生子沒有任何法杖，也無任何過界的令符，能從長屏外活著回來，的確無法說通。

“但是他們找不到人靈族。”參良著了魔似的，望著他就像看見了救命丹藥。

人靈族，他是最后一個到達，猶留沒有告訴參良真相：“你們還不是焚燒了人靈族?！?

“不一樣，”參良始終躲在蜘蛛網后面，“我們有人靈族引路。”

他無法想象這場悲劇，人靈族雖已為靈，卻還是逃不過人性的桎梏。

“背叛者和背叛者......”

“人人都有價碼，就像十字街上的商品。”

猶留好奇背叛的價碼:“你許諾了人靈族背叛者什么？”

“人族皮囊?！眳⒘继拱住?

人族皮囊不可再生，每一個人都只有一副。

“的確昂貴?！彼皇琴M解，“人靈族自己有皮囊，為何還要求一副皮囊？”

“她愛上一個人族男人，希望實現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眳⒘嫉莱霰撑训恼嫦唷！芭?，都是如此，一旦沾惹愛情，就像染上瘟疫，無藥可救?！?

“田家之女也是如此?！彼娴拈_始同情田家主了。

“自然，天蕾對我癡狂不已?！?

“男人之中，敢如此利用女人，且不知羞恥的，你也算是登峰造極。她可是田家主的寶貝，你就不怕被亂箭射死。”

“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絕無活命的機會。”

“你威脅了田家主？”

“的確使了一點小手段?！?

他想起了奄奄一息的武定山，閉眼道：“蠱蟲？”

“有一種情蟲，種下以后，忠貞不渝?！?

“虛情假意，你也無所謂？”

“情蟲惟有動情時可得機會種下?！?

“午夜夢回，可有愧疚？”

“我實現了她的夢想。”參良告訴他，“岳父愛女成癡父，陰城誰人不知。就算是利用又如何，起碼他女兒的快樂幸福是真實的。”

這是他聽過所有故事里最市儈且駭然的一個?！澳悴攀且傲织傋??！?

“加入長生不老族吧，我為族長，許你一城?！眳⒘几静辉诤跛脑u價。

“除了白家，野林竟然還有你的領地？”他無法置信。

“只要我擁有靈息，何處不是領地。”參良的目光里裝下了整個天下?！澳悴恍牛俊?

“不，我只是受寵若驚。長生不老族的族長，許諾一個私生子給予一座城？”參良在努力哄小孩，他笑了起來?！霸摬粫绱藴惽桑檬氰F城吧？”

“我說過我們有共同的目標?！?

他的確對鐵城動過念頭，但那是為了撿魂。

“怎么看出來的？”猶留記得自己從來沒有和任何人提及過此事。包括云溪告訴他，希望他成為未來的鐵城城主。

“我的門人里恰好有人會讀心術?！?

“不會又這么恰好是黑斗篷吧？”

“他沒這般能耐。”參良搖頭否認，繼而邀請?！凹尤胛覀儼桑銓@得長生不老和鐵城?！?

“為什么是我？”猶留對參良挑中自己甚是不解。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相信我的門人?！?

“可惜了，我對畫大餅毫無興趣?！?

“只要你點頭，什么條件都可以。”

“那你救活武瘋子吧?！彼柭柤绲?，“否則我如何相信你的門人，當真有你說的那些本事？”

“他必死無疑?！?

“為何？”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