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廟一別,八年后,莽林外官道,霧靄沉實,林風凜冽,人馬皆無表情。
神廟出世的男嬰以長子之名入陳家家祠以來,質疑和反對之聲就從未斷絕,但沒有人敢站出來,直接推翻族長的決定。
陳家長子在百谷王和巫醫族的守護下,日漸長大,無論容貌還是天賦,皆無百谷王風格。
百谷王乃是陳家出色的劍手之一,而長子卻不擅長使劍。前來教導長子習劍的劍師都心灰意冷,為了保住名譽不得不自行離去。有心之人利用此事造謠,兒童歌謠遍地。陳族子民開始相信族長沉溺美色不可自拔,罔顧陳族安危,才執意立私生子為長子。
臨近時間,百谷王遵守誓約,不顧夫人的阻撓,執意要帶長子前去古神廟祭拜怪神。
“族長,那怪神,并非野林真神,沒有主神廟,神譜之上不見姓名?!狈蛉宋此佬模€在勸。“聽人說,他更似蠱惑人心的妖魔,族長身負重任,該愛惜自己,不得親自涉險。若是要祭拜長子生母,驅人前去,做足誠意便可。那夫人若是泉下有知,長子無恙,定會感激涕零?!?
“道聽途說,婦人之見?!卑俟韧踉隈R車外說。
“族長......”
“山路顛簸,夫人好好休息吧?!卑俟韧跣囊庖褯Q。
陳家領地上,故事已紛紛。此次祭拜守林神,為避免引來更多質疑和謠言,百谷王特令全程保密,刻意不公開行程,就連隨行的士兵一路上都不知目的地。
祭拜真神本是收服人心的最好機會。然而,博赫領地交界的荒蠻原林中藏著一座風格迥異的古神廟,這對有心人而言,同樣也是一次絕佳機會。為了向守林神表示虔誠,百谷王特令侍衛長秘密行事,速去速回,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
然而夫人鬧性子,怕百谷王又從神廟里得到一個孩子,陳家再無她的位置一哭二鬧三上吊,非跟不可。百谷王無奈,又不想把事鬧開,于是只好帶上夫人。本來只是百谷王、長子、侍衛長、巫醫四個人,卻因為夫人不得不壯大到二十人的隊伍。
在古神廟祭拜完守林神后,以商人服飾和馬車做掩護,隊伍選擇了更為舒坦的官道,正上陳家領地歸途中。為了低調行事,隊伍不展旗幟,不揚族徽。馬車及士兵一律配樸實盔甲,若不是有心人,絕對不會認出這支隊伍竟然是七子七族之一的陳家。
百谷王騎千里馬和侍衛長在前方開路,而夫人及未來繼承人乘坐馬車由士兵緩行護送,巫醫及若干其他士兵殿后。
黑影如云,猛地從林子里沖出,遽然朝他們撲蓋而來。
鏘!侍衛云春來拔劍,飛身而起,直入黑影中,劍法似風馳電掣,往來如飛。人劍合體,才轉眼,他就將一團團黑色影子擊潰。
黑云陣子一破,黑衣人立即迅速撤去。
“族長!”云春來落地,便看見小侍衛抱著剛倒地的百谷王。
血色染紅了一張驚懼的臉。“隊長,我......”小侍衛戈壁甚至來不及拔劍。
“是我中計了?!遍L劍入鞘,云春來恨不得立即自盡。“看見兇手了嗎?”
臉色慘白的戈壁,抽噎著搖搖頭,整個上半身僵硬,猶如抱著一塊石頭。
“他們已知我們要回陳家,能在途中暗殺一次,就有第二次。從這里到陳家領地,只有官道一條路,你讓兄弟們打起精神。剛剛那黑影,不過是想把我調走,好讓其他人對族長下手而已?!?
“走官道是臨時決定的,他們如何知道我們的返程路線......”戈壁不敢說下去。
“你的舌頭太長了。”云春來命令。“擔心隊伍里的耳朵和眼睛。”
守護在隊伍尾巴的巫醫銅山遠遠便瞧出了異樣,悠哉騎著馬上前,甩著酒囊,扯著脖子問:“春來,你小子還有沒有云家秘釀啊?”
“還余有一半。”云春來立即舉起酒囊,“怎么了!先前到底是誰瞧不上我娘手藝的?”
“男子漢大丈夫,別光長小心眼啊?!便~山的酒癮犯了。
“饞蟲子咬你了,還不快過來?!?
馬車內,長子掀開簾子,站在馬夫身后,奶聲道:“云叔,我也口渴了?!?
還未等侍衛長和巫醫開口,老奶媽已經站在長子背后,訓斥道:“夫人小爐燉有姜湯,公子快趁熱喝吧?!?
“老奶媽,我就快要小成年了,我想喝酒?!遍L子揚起臉,滿目苦求。
“那是八年后。公子,可還記得族長的交代?”
“要聽從母親的教導?!?
“長子訓,公子都忘記了嗎?”
“沒有?!遍L子低頭跟著老奶媽返回車內,脖子卻扭向酒囊的方向。
最后,老奶媽將依依不舍的長子直接拽入馬車內,旋即傳出長子訓。銅山急著安撫酒蟲子,突然揚鞭子,策馬沖向侍衛長。
轉眼,馬車及士兵都被他們甩在了后面。銅山立即下馬,收起了酒鬼的饞臉,將受傷的百谷王翻過來。
百谷王的肩胛骨上已了留下了數道劍痕,銅山的手心下還有一只短箭沒入衣裳中。
“短箭?”云春來意識到事情的嚴重。
“別聲張。”巫醫銅山瞧了一眼,立即明白處境?!白彘L的傷勢頗為嚴重?!?
“怎會?昔日族長風里來雨里去,在東海被魚人利牙利刺畫地圖,都不曾危及性命?!?
“那是諸神保佑?!便~山只能保持鎮定,不教任何人從巫醫的臉上看出任何端倪?!皠耸瞧と鈧?,只需要些時日就可愈合,能奪命的是這短箭。”
“毒箭?”
“區區毒箭,倒也不怕,只是會教族長吃些苦頭。但這箭上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毒。族長的氣息已混亂,身體衰弱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很多?!?
侍衛是族長的盔甲,云春來咬著后槽牙,手握長劍,壓著聲音問:“巫醫,你下命令吧?!?
“此地距離博赫最近,也許他們知道此毒何解。”銅山猜想。
“轉道博赫領地?!卑俟韧踉诨杳郧跋铝俗詈笠坏烂?。
“族長!”戈壁喊著好幾十遍,終究還是沒有喊醒。
“待我施針后,族長與你同騎一匹馬,迅速前往博赫領地求助。”巫醫將令牌交給春來,轉頭對戈壁說,“現在我將保護族長的任務交給你,你隨春來同去,不要教我失望。我去說服夫人,說明情況后,會盡快與你們在官道上的博赫驛站匯合。只要你們表明身份,驛站就會派人通知博赫族長,你們在驛站中等候便是?!?
“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賊和農夫?!贝簛砻媛峨y色。
“巫醫不是吃素的?!便~山揮手驅他們離開。
“公子在馬車上,要不讓他與戈壁同騎?”
“夫人也在馬車上?!便~山望向馬車,“無論目標是族長還是長子,總得保一個,不能讓他們一果鍋端了。若是活下來了,就在驛站見面。”
這場暗殺雖然沒有殺死百谷王,卻比殺死更更殘酷。百谷王中了一箭,隨行巫醫檢查出怪毒。銅山誤以為是從未見識的巨毒,便如常上藥包扎,施了針法,鎖住氣息,全然不覺百谷王已被鬼息所染。
春來和戈壁將待百谷王送至驛站,亮出陳家令牌,驛站立即快馬通報博赫城堡。
半個時辰后,幾個黑袍推門而入,對春來使出博赫親令,道:“族長有令,百谷王深重劇毒,需要立即入城治療。若有耽擱,性命攸關?!?
戈壁不愿意放棄自己的任務,挺身道:“保護族長是我的任務,我必須隨族長入城堡?!?
“二位乃是陳家侍衛,如若進城入堡,必將引起其余多方猜疑,屆時將置我博赫何地?二位救人心切,族長已知曉,命令你們在此等候。若有消息,都將第一時間送至驛站?!鳖I頭黑袍子說。
春來和戈壁無法安心,卻也不能破壞七子七族的規矩。領頭黑袍子一揮手,其他黑袍子便將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百谷王,以黑袍子裹住,迅速帶離了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