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在身側(cè)的主事大人斷言，忽地往前一站，立身在洛王和博赫努一中間，果斷打攪了二人的談話。猶留不得不在袍子下為他暗暗鼓掌，這時候真是該有個沖出來去打斷洛王的裹腳布，否則所有的人馬必在此地變成尸體不可。

“大王，將軍是土生土長，自然習(xí)慣南林一草一木，這或許就所謂的：故鄉(xiāng)情懷。陰城生冷，不得不提防。這是御寒的手套，請大王戴上吧。”說罷，斷言便雙手捧上嶄新的手套。

“你是何人！竟一點也不似南方野林之人的樣貌！”洛王挑眉相問，語氣十分鋒利。

果然知而不言才是大智慧，或許博赫努一就是在等待這個時機。猶留扭轉(zhuǎn)脖子，瞥了一眼這個貿(mào)然出口的人，與在娘子山不同，今日神色自若。比起和博赫努一說話，主事大人在面對洛王時，似乎多了分生氣。

“區(qū)區(qū)一主事！不值得進大王的貴耳。”斷言昂著頭，毫不示弱。“陰寒無情，啃食骨頭，大王該愛惜貴體。”言罷，雙手捧上一副嶄新的手套。

一只大手接過手套，遞給了洛王。“大王，戴上吧！”博赫努一揮手讓斷言退下。“這手要是落下毛病，王后怪罪下來，非拔了努一一層皮不可。”

“你眼里只有王后，就不畏懼本王責(zé)罰？”洛王張開雙臂，轉(zhuǎn)頭望著主事大人，恨不得吃了此人。“你這主事，怎生了一張都城人的臉！眼睛鼻子嘴巴湊在一起，怎么變得如此可惡？”

“大王眼力極好。主事大人來自都城，自然是都城人的模樣！”博赫努一解釋。

細(xì)細(xì)打量起來，洛王皺起眉頭，感慨道：“冥度之人都來當(dāng)你的主事了，本王才剛到陰城，真是汗顏啊。”

“大王日理萬機，不怪乎記不得此等小人。他可是受罪來到南方野林的，當(dāng)年還是大王你的旨意。”博赫努一道出實情。

洛王繞著踱步，伸長脖子，抽出士兵的長劍，用劍尖抬起主事大人的下巴。“當(dāng)真！努一，在你地盤上，你可不能誆本王。諸神都看得見，你小心天打雷劈。”

“事實如此，絕無欺瞞。”

主事大人來自都城？這個消息就在他腦袋里噼里啪啦炸而來，但瞥見博赫努一的鎮(zhèn)定自若，地隰和云溪的若無其事，莫非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主事大人的出身來歷？都怪自己天天聽故事，卻完全忽略了城堡里的秘密。

看了一會兒，還是沒認(rèn)出，洛王一臉狐疑道：“可本王毫無印象啊！他長得一點都不討人喜歡，第一眼見就像遠遠地躲開，這種人本王怎么有印象？就算見過，那必定也是做了可惡至極的事情。”洛王指著斷言的臉。

的確，遠遠瞧見主事大人，他也立即拐個彎溜走，說不清楚為什么，比起博赫努一，他更怕這個主事大人，在主事大人面前，仿佛自己是個透明人。

“大王不識得他，必定識得他的父親。”博赫努一提醒洛王。

“難不成是某位大臣之父或兄弟？不可能，本王的大殿上不可能有如此丑陋之人，我的大臣更不可能取個丑婆娘生個丑陋子。”洛王邊搖頭邊后退，根本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都不是！大王再細(xì)細(xì)想想。”

雙手一甩，洛王搖頭道：“本王從不記得見過這可惡之人。”

食指直指斷言，博赫努一介紹：“這位主事大人是國師斷天之子！大王可有印象？”

“努一，你好大膽子，竟然隨便找個人冒充斷天之子欺騙本王，”洛王指著斷言的頭發(fā)，旋即大笑起來。“他是你的主事大人，你不會看不見他的模樣吧？瞧瞧這副尊容，何等衰老喪氣頹廢，一身死氣，怎么可能是國師之子。本王的國師你是見過的，那俊逸相貌就算抹黑找個女人，也絕對不會生出這樣的小老頭。”

洛王對相貌的執(zhí)著，令他忍俊不禁，看來這個欲望赤裸的都城王發(fā)起脾氣來，還真像個孩子。入住城堡以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說話如此毫無顧忌，頓時覺得輕松許多。

“努一不敢戲弄大王。”

瞠目結(jié)舌的洛王還是不信，直直搖頭，隨即一邊拍打博赫努一的肩膀一邊叫起來：“哈哈哈哈，努一你根本就不擅長說笑話，這笑話他娘的比野林還冷。”

除了洛王，在場沒有人詫異主事大人的樣貌，也沒有質(zhì)疑主事大人的身份。猶留不由好奇國師的樣貌，莫非國師是個絕世美男子？可父子無論如何，終歸是有相似之處的。

見眾人沉默，洛王才半信半疑道：“他當(dāng)真是斷天之子的那個斷言！不......不，努一，本王剛踏上你的地盤，你就如此胡說八道，難道這是博赫家族的待客之道！他可比斷天老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活脫脫一糟老頭，指不定喝醉了，就睡死在某個角落里，也沒人認(rèn)領(lǐng)的一個孤寡老頭。哈哈哈哈，你竟然說，他是曾經(jīng)在荒極呼風(fēng)喚雨的斷家后人。”

洛王的反應(yīng)如此強烈，猶留的好奇心燒毀了沉重的困意，從他進入城堡以來，這個主事大人就是這副模樣，并沒有任何人覺得主事大人丑陋。比起守護長屏的暗夜兄弟，主事大人的身上至少沒有許許多多因為凍瘡而留下的坑坑洼洼。

“難道不是洛王派遣？”博赫努一也露出驚訝。

“廢話，若是本王派遣，為何還需千里迢迢來此？你都不知道這一路上王后是如何怨恨本王的。”洛王急了起來。

“興許是國師所派？”

大步上前，雙手揪住主事大人的臉皮用力扯了幾下，“竟然是真皮！”失望的洛王擺手道：“斷無可能。若是國師所為，定會告知本王。本王相信國師就像相信努一你。”

“聽大王這么一說，倒是努一有了意外收獲。區(qū)區(qū)陰城，能得到斷家后人協(xié)作，是博赫家族治下百姓之福。既是國師之子，自小必定也是受盡大王恩惠，努一還是要謝過大王。”

“那是自然。你不知本王心意，他若是斷天之子，必定一清二楚。”洛王突然神情一變，“都說父子同心，斷家倒是例外。可是努一啊，你我兄弟雖為異性，但都胸懷自己的子民，就當(dāng)同志同心啊。”

漫長的等待，令人煩躁，云溪近乎摔馬鞭，卻被地隰硬生生抓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主事居然還有秘密身份！”猶留小聲道，“大將軍早知道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地隰說。

不由點點頭，他不得不重新認(rèn)識在場的所有人，就算是仇人，也應(yīng)該進行全面認(rèn)識，省得報仇的時候手忙腳亂。荒極故事中，只有知己知彼者，才能做到勝券在握。首先要知道自己的實力，然后估量別人的實力，就能夠算到何時何地是最佳良機。真正厲害的人，從來不會打毫無把握的仗，更不會做以卵擊石的事情。戰(zhàn)爭如此，復(fù)仇更是如此。故事里的道理，他總是用心牢記。

放眼四周，莽莽野林，或許只有他活在故事里，從來沒有真正走進這漫天連地的迷霧中，仿佛就像他不屬于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