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間，頭狼飛身上山，折斷的樹枝砸落而下，狼群緊隨其后，呼嘯震動山谷。

泥土嘩啦啦流進(jìn)谷中，幾十雙狼眼朝猶留射過來。他握緊了手中的條狀物，決戰(zhàn)到最后一刻，哪怕最后結(jié)局依舊是被群狼分食。

驟然，一道狼嗥從頭頂上沖了下來，接著莽莽山巔飛身而下一陣銀白色，如星辰飛逝，在他眼簾前留下一道完美的銀色弧線。

仿佛是得到命令，狼群立即后退，幾乎是不假思索。

野人王常與銀狼一起出沒，原來傳說是真的。

“銀狼！”猶留連連驚呼。

野林居然真有如此漂亮的狼，一現(xiàn)身便奪人眼目，讓人舍不得漏看一眼。相比腳下，剛才那些耍狠的幾十匹狼不過是俗物，再無半點氣勢。這一剎那，他總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狼外有狼。

銀狼只是隨意往巖石邊角一站，剛才地動山搖的山谷都謙卑起來。目瞪口呆的何止猶留一人，坐在山巔上觀戰(zhàn)的一刀竟也忍不住飛奔來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立！

眼珠子瞪大，幾乎擠爆眼眶，狼奴沉迷在銀色光輝中不可自拔。“夢沒有騙我。”一刀一直重復(fù)這句話。“我果然見過他。”

“銀狼？”獲得安全的猶留已經(jīng)找回了骨頭的力量。

不知為何，他深信銀狼現(xiàn)身并不是一種巧合。難道卓爾大哥能未卜先知，知道他今晚必定會深陷狼谷，故而令銀狼來救他？

“銀狼，好聽。”一刀像個得了糖果的孩子般興奮。

居然比他這個死里逃生的人還喜出望外，猶留狠狠地瞪了一刀幾眼。然而，一刀的目光只膠著在銀狼身上，哪里還在乎身邊還有個負(fù)傷的人需要幫忙。

扭頭一看肩膀、手臂，怒氣立即沖上腦門，“混蛋。”猶留怒吼一聲，起身撲向一刀，忘記了疼痛。

一刀竟然不躲閃，任由猶留捶打，像極了忠誠的沙包。折騰幾下后，他累得氣喘吁吁，拳頭已軟，便躺在一旁，稍作休息。一夜滴水未進(jìn)，又經(jīng)過一番廝殺，此刻早已筋疲力盡。隨即就開始懷念暖房里那張一夜未暖的床，但愿云溪和喬擇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徹夜未歸吧。

被迷了魂魄的一刀，完全漠視他的存在，連呼吸都追隨著銀狼的節(jié)奏。果然是狼奴！一刀對銀狼的態(tài)度比人親切多了。

銀狼如王者親臨狼谷，無需任何舉動，此時群狼成軍皆已臣服。

而一刀稍微恢復(fù)理智后，立即繞著銀狼轉(zhuǎn)了好幾圈，像在欣賞及確定從未見識過的傳說。這種興奮他也有，只是沒有一刀這么不知道收斂。畢竟面對一頭氣勢壓人的銀狼，身為人多少還是有些警惕。

終于松開手中條狀物，他開始查看剛才用來保命的武器究竟是何物？看似破鐵，長條形，不似劍不是刀也不是棍棒，凹凸不平在他手心里留下了印記。鐵銹斑駁，不知原來面貌，或許是狼谷主人曾經(jīng)使用過的某種器具吧。

一刀開始朝四周尋覓，這一刻猶留似乎直覺到一刀在尋覓什么，忽地心中不是滋味。

“你認(rèn)識野人王？”他走到一刀身邊，注視著銀色毛發(fā)問出心中的懷疑。

“野人王？”一刀問。

猶留用食指指著銀狼，再次確定道：“你真的不認(rèn)識銀狼的主人野人王？”

“原來他就是野人王。”一刀點點頭，表示贊同，“嗯，他配得上銀狼。”

就在他們閑聊時，銀狼縱身一躍入谷，站在狼群中央。再度驚呼，一個趔趄，猶留差點摔下狼谷，幸好一刀及時拽住了他的胳膊。“你真的見過卓爾大哥？”他沒控制住音量。

“卓爾大哥是誰？”

“野人王。野人王是卓爾大哥，卓爾大哥是野人王。”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家伙真是四肢發(fā)達(dá)頭腦從沒有長過。

“夢里。”一刀顯然也不是很確定。

野林諸神真閑。“夢里？我夢里還見過神仙。”他沒好氣道。

“他們也不信。”一刀指著石屋。

“以前，我也做過夢。最近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夢，是真真實實發(fā)生過的。只不過我當(dāng)時嚇傻了，等醒來時，以為那是夢而已。你呢，是真的做夢了，還是你以為那是夢？”

一刀的臉上終于有了困惑，緊皺眉頭道：“他們說那是個夢。”

“你捏捏我的臉，”他抓住一刀的手靠近自己的臉，“這手感是真實的吧。我是真的，銀狼是真的，野人王也是真的。他們沒有見過，所以就說你是做夢了。說說，你和野人王和銀狼是怎么偶遇的？”

“偶遇是什么？”一刀問他。

“你那個有野人王和銀狼的夢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

“那次打架，我輸了，被新來的狼王趕出原來的林子。走了很久，我餓了，看見一只豬，追著追著就撞到蟒蛇。野豬跑了，我被蟒蛇綁住，越綁越緊。快要死掉的時候，銀狼撲了過來，有個人拿著劍刺入蟒蛇的屁股，然后我就活了，他們也消失了。我又走了很久，又餓又累，走不到就躺了下來。過了好久之后，主人就從馬上下來，給了我水和食物，并把我?guī)У竭@里了。”

原來是博赫努一撿了個便宜，卓爾大哥絕對不會把剛救出的人置在荒林中自生自滅。“一刀是博赫努一給你取的名字嗎？”他猜想一刀的經(jīng)歷可能和他差不多。倏然意識到在破卓爾大哥的世界里，他不過是個偶然碰見的陌生之一。一思及于此，心緒便纏繞亂飛。卓爾大哥何許人？一個能讓七子七族徹夜難眠的野人王，而他只是寄生在陰城的私生子。

“博赫努一是誰？”一刀問。

“就是他們口中的族長，你說的主人。”猶留皺起臉，“蟒蛇是不是把你的腦子給纏壞了？你為什么叫一刀？”

“哦，他們都這樣叫，因為我拿主人的刀子，一刀就砍掉了狼頭。”

“哦，那你為了報答博赫努一給你食物和水，一直呆在這樣養(yǎng)狼嗎？”

一刀卻搖搖頭，告訴他：“野人王讓我在這里救主人的兒子。銀狼不吃你，所以我才告訴你。”

“夢里的話也你信？”

“我的眼睛和耳朵不會騙我。”

“主人的兒子長什么樣子？”他忍不住好奇。

“像主人的樣子。”

地隰！猶留的腦子里立即閃過一張臉，雖然心急，卻不得不耐住性子，繼續(xù)問：“為什么要救主人的兒子？”

“兒子犯錯了，主人就會把兒子丟下去，快死的時候，我就會去幫他，不可以告訴任何人。每次主兒子爬上來，主人就很開心。”

“博赫努一把他兒子丟進(jìn)狼谷？就像你把我推下去一樣，對嗎？”

一刀點點頭。

猶留俯視先前自己滾下去的那條痕跡，原來滾了太多次，已經(jīng)滾出通道。“那他每次都贏嗎？”

“下面的狼怕我。”一刀又搖搖頭。

“銀狼有個傳說，所以陰城的百姓也怕銀狼。”猶留的手臂攀上一刀的肩膀問他，“你難道要永遠(yuǎn)幫博赫努一養(yǎng)狼嗎？”

“主人也這么問過。”一刀的神情忽地塌下來，“我聽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銀狼有銀狼的傳說，野人王有野人王的傳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傳說，博赫努一可能希望你有自己的傳說。如果你沒有自己的傳說，你就不會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又要走到哪里去。”他緩緩說出自己的心聲。

“你也有你的傳說？”一刀的眼睛里起了異樣。

“有天，總有一天我也會有自己的傳說。”猶留告訴一刀。“我才不會永遠(yuǎn)寄生在別人的傳說里，成為可有可無的人。我要做獨一無二的自己，成為唯一的自己，擁有我自己的故事，一個和別人的傳說平起平坐的故事。”

一刀沒有看他，只是重復(fù)這句話。“從哪里來，又要走到哪里去？”眼珠子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又長在銀狼身上了，再也容不見其他。

他推了一刀一下，“難道你就沒有想要的？”銀狼要是開口要了這家伙的靈魂，估計一刀也會毫不猶豫雙手奉上。

“銀狼傳說，野人王傳說。”一刀回頭，異常嚴(yán)肅地告訴他，“我要和傳說在一起。”

多么熟悉的表情！霎那，猶留仿佛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然而，他的心從來沒有一刻是如此堅定，能和傳說真正在一起的只有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