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突然寂靜，那些垂涎三尺的異士竟然閉嘴了！

木鬼臉依舊站在祭臺邊，緊挨著祭品，話癆也變成了啞巴，腦袋幾乎要種入土中。

而其他具異士個個神情肅穆，雙膝跪地，仿佛真神就要從天而降似般虔誠。

時辰到了！

猶留知道祭祀要開始了。

為首的異士朝不同的方向走去，分別立于祭臺四方，雙手于脖子前方做出一個詭異的手勢，大概是在祈禱吧。

待他們念完禱詞，族長高舉手臂，口中念念有詞，對著天穹不斷揮動銀杖。

銀杖如同火把般燃燒了起來，刺眼的銀光中長出一朵朵銀花，在祭臺上堆砌成厚實的銀云。

每朵銀花仿佛竭盡全力般綻放，直至到了極限，才停止生長。

銀花隨后脫離銀云，頃刻破碎成點點銀光，宛若星辰粉末撒下。

漫天銀澤飛舞，黑暗瞬間就被稀釋了。

四周的一切都變成了灰銀色，就連木鬼臉的后腦勺上的頭發都是灰蒙蒙的，還帶著些許銀澤。

這個開場看得猶留目瞪口呆。

大大小小的祭祀，他也算是見過不少，但從來不曾看見如此絢麗的奇景。

仿佛被喚醒的不是異祖，而是天穹里沉睡的女真神。

鈴鐺叮叮叮，鼓聲咚咚咚。

左耳鈴鐺，右耳鼓聲，才聽了片刻，他便頭昏腦脹，直犯迷糊。

難道銀光里有迷藥？他不得不用野林最惡毒的臟話，將異祖里里外外罵了個遍。

銀光落盡壕溝，木頭被點燃了，遂即燒成火圈。

小火苗搖曳成浪花，驟然間一飛沖天，在銀云下宛若一頂火做的帽子懸于頭頂。

全然陌生的古語歌謠響起，銀云和篝火仿若是舞精靈，肆意舞蹈起來。

那些扭動的火光，在他眼睛里擠來擠去，將世間所有的景色都擠出去了。

最后，他再也看不見一點點現實，整個人都落盡了銀光之中，滿目皆是虛無。

四面八方的光澤從他腳底下升騰而上，最后匯集成形，隱隱約約像個人。

“你是誰？”猶留慌忙質問。

熱浪如棉被將他層層裹住，他明白自己已然身在熊熊烈火之中。

就在這時，火墻之外的木鬼臉突然開口道：“此時還不跑，你還等良辰吉日嗎？”

他聽見了，卻無法開口回答。

火焰就在前方，距離他的鼻尖不過一兩個拳頭的距離。

火勢越來越兇狠了，比起尋常的大火，這簡直就是火海之力。

相比之下，上一次的巫醫族真的溫柔多了。

火墻之外又傳來了族長的聲音：“烈火之息，焚盡引魂......”

烈火之息？

這四個字，瞬間就奪去了他所有注意力，剩下的話，他根本沒耳朵可聆聽。

“烈火之息，滅不盡，澆不熄，可焚燒世間一切。你就算是天賦異稟，也不過區區一副人骨，我勸你還是逃吧?！边@是木鬼臉的聲音。

在火墻之外，米鬼臉大概是用了什么異術把聲音傳了進來。

他忘記了逃命！

火焰鉆進了他的皮膚，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想逃跑，而非嚇傻了。

身體早就做出了決定，選擇在焚燒自己，這是他萬萬沒想到的。

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除非此人瘋了。

也許，從娘子山開始，他就瘋了。

身為一個人，他對烈火焚燒皮囊，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然身體里的力量卻早已閹割了人的本能。

難道森林之子也在等待這烈火之息？

烈火之息和萬水之息，莫非是親戚關系？

直覺并沒有反駁，卻也沒有給他更多信息。

他的心靜得出奇。

玄冰宮中，森林之子并沒有告訴他還有這段安排，莫非是臨時起義？

這些時日，猶留恍惚以為身體里的力量已完全受他控制和驅使。

此時看來，言之過早，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既然身體里的力量做出了選擇，他只能隨機應變了。

除非他能靈魂出竅，立即拋棄這具皮囊，靈魂獨自飄然而去。

離開皮囊的魂魄失去寄居之所，他只能淪落為孤魂野鬼，隨時成為食魂者的一頓大餐。

那時候更慘！

古語如同符咒墜落進火海之中，燒成了金色的繩索，一頭往地下鉆去，一頭往天穹里攀爬。

歌謠越唱越急切，剛剛成型的影子燒成了一片金光，迅速鉆進了地心中。

“此時你若不逃，真就要被燒成骨灰了。”木鬼臉急得露出了毫不遮掩的原聲。

“好久不見，田爺！”聲音剛入耳，他便認出了。

原來先前的熟悉感是真實的，并非是他懦弱膽怯，一心希翼別人的幫助所致。

“翅膀硬了，田爺的話，你也不聽了。”木鬼臉已抽出了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要是燒成灰燼了，那真是什么都沒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先前鉆入地下的那人影又鉆了出來，比剛剛更厚實具體了，就像剛剛入土重塑過。

“你到底是誰！”他再度質問。

“我是誰！”那人影楞一下，回憶道，“我乃野林生息，隨自然運勢而長，人族稱為異祖。”

這人影就是統領天下異術和異士的祖宗？不就是一片光影，他瞧著沒什么不同。

“你就是異祖？”他決定還是先確定一下為好。

“野林還有第二個異祖？”異祖怒道，“難道趁著我長眠的時候，有人膽大包天，竟然奪了我的一切?！?

“你還是你，沒人想要你這個破稱號?！彼霝樽约憾酄幦↑c時間。“外面那群異士不過就是想吸食你的生息，好助他們提升修為。他們根本不是真的臣服于你忠誠于你，你看看哪個不是想吃了你！”

人影就在他面前，迅速長成人。

“人胃脆弱不堪，無法消化生息。”異祖笑道。

“沒聽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嗎？”后半句他沒有說過口，異祖之外還有森林之子。

“你！”人影爆笑道，“哈哈哈，如今世道，竟然還有人比我更猖狂。”

“不就是吞點生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人要吃飯，自然會吞咽，這是剛落地的嬰兒都有的能力?！彼廊俗迤つ译m脆弱，卻有其自身的優勢，故而想試試?！拔胰裟芡塘四?，又當如何？”

人影踱行大半圈，異祖開始打量：“你想如何？”

“吞了你，真能增進修為？”他想起了野林之息一分為二，森林之子合二為一的故事，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

“野林沒有比我更好更大的補藥了。”

如此甚好！

反正他還沒有將魂魄全部收集，吃點補藥滋養一下，自然也無妨，便直截了當道：“如何才能吞了你？”

此時，人影已從片狀長成了人樣，露出了異祖模糊的五官。

“如今的人，都不會吃飯了嗎？”異祖有些猶豫?！拔沂浅了昧?！世道竟然變成了這樣。”

“我張嘴，你就能送上門？”

“異想天開！”異祖發出嘲笑聲?！安贿^是區區一個凡夫俗子，如何能吃了我！”

“你空有力量，毫無智力，生息于你也是暴殄天物，不如給我滋補身體。”他搖頭道，“都說異祖力量無邊，我看不過你不過就是一頭狼吞虎咽的食息豬?？纯茨悖X袋大概還沒有長出來，根本不知道思考為何物？”

“你能站在烈火之息中，自然比普通的凡夫俗子要強一些，但僅僅如此，是不夠的。我是野林生息，孕育而生，順勢而長，非神非仙非魔非妖非怪非鬼。你想吃了我，只怕腦袋也是沒來得及長出來。”

對于吞食生息，他的確毫無經驗可言。但這曾經是體內力量進食的唯一方式，祈禱還殘留慣性吧。

望著人影大小，猶留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這大小似乎有點......

吃飯他倒是經驗十足，然而要吞下一個異祖，的確有些為難。

他曾親眼所見，一條身長驚人的巨蟒活吞一頭野牛，蛇腹漲到原來的數倍。

可惜了，他是個人。

“若是我能吞了你，又當如何？”猶留摸著肚子，不由心虛。

“倘若你吞了我，那就權且當我是一果，給你果腹了?！碑愖嫔跏撬欤z毫沒有感到死亡的威脅?！耙傲譄o人能吞下我的生息，除非你不是人?！?

異祖，或許真和與森林之子一樣，都來自野林生息。

但這異祖分明是散息，而非整息。

雖是散息，能修成這樣，已是不易，大概是吃了少好東西。

“埋在地下的歲月，你都在修煉異術？”他不僅僅是好奇?！爱愖媸葰ⅲ缬卸?。”

“我本是古林里的一團無名生息，萬物中找不到祖宗。無皮囊無魂魄，自然無法生長成任何實物。日復一日，最后只能隨時光消磨殆盡，歸于野林，又或成為息食。好不容易看了一眼世界，我不敢心被吞，故而自行修煉。誰知誤打誤撞中，煉就了一堆異術。以異術為器，殺死野林萬物，吞噬生息，被罰回饋野林，葬入地下，滋養萬物。”

“懲罰你的可是森林之子？”他脫口而出。

“森林之子是哪路妖怪？豈能懲罰我！”異祖非常自信道，“這天地之間，只有那守林怪神才能懲罰我。他也是野林孕育而生，但我比年長，也比我厲害一些。”

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其中無奈皆是生不由己，猶留感同身受道：“如此說來，你我命運相同?！?

“你是什么東西，竟然與本祖相提并論。”

“說白了，你也就是個私生子?！?

“胡說八道。我乃是野林孕育，無父無母，何來私生子一說！”異祖咆哮道，“大膽狂徒，你到底是誰？”

野林生息孕育天地之間的一切，自然包括他，包括人族，包括所有生命。

“我乃野林之息孕育而生，自然是野林的守護神?！彼呀邮芰嗣\的安排。

“休要騙本祖?！?

“我為何不能是新神？”

“那個怪神我見過，生息無窮，力量巨大，否則我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碑愖嫔跏俏?，不甘道，“哼，現在想想，那家伙憑什么稱神！不就是比我早存在一些時候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的確沒什么了不起，可你是濫竽充數的私生子啊。”他哈哈哈大笑起來?！巴瑯邮且傲稚⒃杏闱魄扑?，怪神也好惡神也罷，最不濟還是個神。你是什么，你不過就是食息的一團生息而已。”

受了刺激的異祖，將未成人樣的影子卷成疾風，沖著他直咆哮。

把心一橫，他張嘴便將那巨箭般的光影，一口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