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秋決歸來的第二天。
剛喂養完馬駒,從馬廄回來,路過議事廳,遠遠望見巨大雙開木門半掩,議事廳里人頭攢動。
他正準備去找云溪討一些錢,賜給馬夫作辛苦錢,畢竟總不能讓馬夫白白照顧馬駒。
暖黃色的光從門縫里流瀉而出,好奇心驅使腳步往議事廳移動,吵雜的討論聲越來越清晰。
一身長袍子坐落在青銅寶座的右下方,“族長是要改變規矩了嗎?”懲戒院長老問。
懲戒院的長老本就不喜歡私生子,在議事廳里,好像也找不出誰喜歡私生子了。
“不是要,是已經改了。那私生子在刑場使用風吟,不就是昭告野林,博赫家族首領已經產生。其他六子六族也不是傻子,他們的耳朵啊眼睛啊,早就把消息送回去了。”田家家主翹腿在桌子上,手心里還抓著一把花生,也不往嘴里送,一粒粒丟擲進茶杯。“照我說啊,這老規矩也挺了那么多年,與時俱進更新一下,也未嘗不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時代邊了,規矩自然也是要動一動啊。”
博赫努一端坐在青銅寶座中,沉默不語。
鶴長老的一個學生問:“首領人選改變,那族長人選是否還要依族制?”
一頭銀發緩緩抬起頭,挨著懲戒院長老身旁的呂家主呂孟說:“若是首領易人,族長必然也會易主。我想鶴長老此時定也是心急如焚,站在山巔上等待白鴿歸去吧。”
“師父,是博赫領地上的子民,自然會尊重博赫家族做出的任何決定。”鶴長老的學生回答。
此人,他從未見過。
“唯德啊,鶴長老可還硬朗啊?”呂家主問。
“多謝呂家主關心,師父老人家向來精神矍鑠。”
“寶刀未老啊,我卻老矣。”呂家主搖頭道,“真是應該聽鶴長老的勸,隨他尋仙問丹去。”
“呂家主痛失愛子,才致心灰意冷。如今呂家姑娘,我瞧著眉宇英氣絕不輸男兒郎。”唯德由衷贊揚。
“我們都在這里,鶴長老不著急才怪。一夜之間,原本屬于兩個外甥的一切都變了。早早就失去愛女,如今連兩個外甥的位置都要都要被掠奪,他老人家能不心急嗎?”田家主說。“呂孟,這種心情,你最清楚了。”
“七子七族的規矩自古已然,若是博赫家族一而再再而三更改規矩,恐怕矛盾越來越深,再無釋懷之日。敢問族長是決定脫離七子七族嗎?如果是心意已決,請告之,各家族各城也可以盡早做準備。”參家來人問。
田家主聞言,滾在地上,立即爬起來,抓著椅手目瞪口呆道:“我們要脫離七子七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族長這是要自立門戶?怎么也不招呼一聲,寧為雞頭不為鳳尾,族長要是鐵了心,田家定一如既往支持啊。”
“偌大野林,是應該出個王了,既然一定要出個王,這個王為什么不能是博赫家族出?”參家來人附和。
“反正誰當,都好過拱手讓給外人。”田家主說。
博赫努一依舊不發一言,主事大人站了出來,張開手臂安撫眾人,說:“各位,請容我言語幾句。”
“你說,看你能說出什么花來。”田家主入座。“定是你這個糟老頭多嘴多舌,莫非你是帶著洛王命令來的?”
斷言笑著回答:“倘若如此,使劍者也應該是喬擇公子。”
“誰知道你和那洛王肚子里憋著什么壞。”田家主飛了一粒花生射過主事大人的發髻。“林外人的心思就像蜘蛛網上的白芝麻,不好找啊。”
“四公子剛滿小成年,開口要一試風吟,族長便隨口答應了。這本是家事,奈何有心人耳朵長,才會讓各位憂心了。身為主事,未及時提醒族長,是我的失職。當日地隰云溪兩位公子都在場,兩位公子也鼓勵四公子一試,請各位理解為人父親的難處。”斷言繼續解釋,“說到底,此事不過是兩位兄長對弟弟的鍛煉,并無任何實際意義。”
“無風不起浪,外面的謠言都快淹沒野林的天穹了。主事大人還能氣定神閑,得虧你不是林內人。天塌地陷了,主事大人大可收拾細軟溜回都城,而我們這些人勢必要與博赫家族共存亡。”田家主說。
“風吟并非一把普通的劍。”唯德評價。“娘子山秋決,此事可大可小。”
“向林之心,諸神可鑒。”斷言說。
“既然是那私生子闖下大禍,懲戒院長老你說該如何處置啊?就算不給我們這些人一個交代,外面的悠悠眾口也要拿東西堵一堵。我們田家畢竟在陰城好擺平,其他城主酋長若是得到消息后,會如何作想?”
窩在家落里的巫醫族使者終于從斗篷下露出臉啊,開口道:“魔子不除,博赫難存。”
“真是個倒霉的私生子!到底怎么得罪你們巫醫族了,開口就要他性命。”田家主問。
“自然是諸神警告。”巫醫族使者堅持。
“既然諸神皆在,區區惡魔有何可懼?”田家主又問,“否則要巫醫族何用?”
“滅惡魔之子,可保博赫家族福澤綿延。”巫醫族使者說。“巫醫族苦口婆心,望族長為博赫永絕后患。田家主乃是陰城富裕之家,自然不懂巫醫一派的使命感。”
“田家之所以能有今日,靠得是碼頭上仆人流進水里的汗水,和令水鬼聞風喪膽的實力,不是諸神的尿液。”田家主嘲諷道,“既然巫醫族如此了得,不如派你們去守長屏,好把在長屏巡邏道上的暗夜鋼軍的兄弟們都換回來,好好過人的生活。”
巫醫族使者站了起來,橫臂指著田家家主說:“諸神啊,原諒這無知的野蠻人吧。”
氣氛如繃緊的弦,布滿每一張臉,一個熟悉的背影從會議廳側面站出來,開口道:“身為長子,率性而為,的確魯莽,讓各位擔心,地隰愿受懲戒院的處罰。”
“隨心所欲是街邊小孩的權利,大公子你可是未來的族長啊,這里每個家族都是把身家性命交付族長。”田家主繼續剝這手中的花生,椅腳已經鋪滿了一小堆的殼。“田家無所謂誰是誰,只要是博赫家族即可,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博赫有好族長好首領,田家才有肉吃。”說罷,就將手心里的花生倒在茶幾上,另外抓了一把。
“地隰公子自小由鶴長老親自教養長大,卻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如何能安心?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鶴長老沒教你嗎?”呂家主說。
地隰面向眾人承諾:“呂謙長隊長在長屏實踐誓言的事跡,我聽父親說過無數遍,銘記于心。”
“暫且聽著吧,誰知道明天如何?”呂家主說。
懲戒院的長老站起來環視議事廳,踱步道:“族長,外面傳言私生子要創立自己的秩序,空穴來風,用心歹毒,不得不防。”
博赫努一終于緩緩開口:“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