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會議結束，地隰從雙開門走出，見豎起耳朵的猶留貼在門上，立即拽著他上樓。

“對不起。”他開口道歉。

“什么！”地隰停住腳步，站在上一階上問。

“我不該使用風吟，我不應該惹是生非。”他已經意識風吟的非比尋常，如果知道使用風吟會惹來這么多事，還不如繼續隱形。這下可好，私生子都成了議事廳里的議題和主角。

“也許你根本不應該回來。”地隰的眼底閃過一抹異樣。

懲戒院長老的神情看起來就像古刑具，“我去領罰。”不過這是他惹來的麻煩，在野林，承擔責任才是有骨頭的男兒郎。

“那是父親決定的事情，與你無關。”地隰捏了捏他的肩膀，面無表情交代道，“待會兒手腳輕些，該去看靈若了。”

靈若？猶留有些喜出望外，畢竟他還沒有正式見過靈若，關于這個女娃的傳說和私生子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私生子是惡魔，女娃就是仙女下凡。莞爾一笑，他便急忙確定道：“是那個諸神賜予的靈若妹妹嗎？”

地隰笑了起來，指著猶留的小腦袋笑了起來：“又是老奶媽告訴你的？”

“恩。”他點點頭。

“母親對你真是越來越上心了。”地隰說罷，便徑直朝夫人暖和方向走去，他只能小跑跟上。

還未推開房門，濃郁的奶香已經溢出，聽說靈若只肯吃牛奶，于是博赫努一便在馬廄旁邊連夜修了間牛棚。今天，他還專門去數了數，足足養有十來只奶牛。

“大公子。”在整理小衣服的紫衣先發現了門縫外的他們，便打開房門。

老奶媽手里抱著剛吃飽喝足的靈若，正在意猶未盡的吮吸小指頭。“猶留這個孩子，你怎么又亂跑？”

“老奶媽莫怪，是我帶他來看看靈若妹妹。”地隰解釋，隨即提出要求，“我能抱抱嗎？”

“當然可以。”特納蘭英夫人從簾子后面走出來。

地隰從老奶媽懷里接過靈若，環抱著，低頭對著靈若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靈若沖著猶留發笑，大概仙女小時候都這么可愛吧，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伸出，好想要戳戳她粉嫩的臉頰。

還未見夫人大肚子，這個妹妹就憑空冒出來，女人肚子真的是個神奇的地方。“想抱嗎？”地隰問。

“可以嗎？”他揚起臉。

宛若觸碰易碎品般小心翼翼，他從地隰的手中接過靈若。小小的靈若抱在懷里軟綿綿的，難怪地隰像個寶貝一樣護著。

可就在此時，一只大黑貓從猶留身后撲了過來，驚愕中他踉蹌了好幾步，撲通便跪地以求穩定身體，可極快收回的手卻沒有抱住靈若。她摔在地上，包裹著她身體的小棉被鋪開。

緊接著，哇哇哭聲，驚動整個城堡。

“天啊。”老奶媽嚎叫了一聲，旋即將靈若從地上拯救了起來。

地隰的臉就像菜刀一樣鋒利，身上的氣息更是陰寒，而他渾身驟冷，血液冰凍，只想逃跑。

夫人從老奶媽手中接過哭啞的靈若，極盡溫柔地安撫著：“母親在這里，不怕，什么都不怕。”

聞聲而至的云溪連忙圍繞著夫人左右，做著各種鬼臉，企圖逗笑她，然而靈若卻哭得更歇斯底里了。老奶媽顫抖著雙手檢查了她小小的身體，確定沒有其他傷處，再交還給夫人。

他的心才恢復了跳躍。

夫人把靈若放在搖籃里，眼淚就沒有停止過，跪地乞求上天諸神可憐！博赫努一也沖了進來。來不及換下首領衣物，便扶起了弱不經風的夫人，倚靠在他肩頭。隨即博赫努一從搖籃里抱起了小女兒，見到額頭上的紅腫，瞬間滿身英氣化為柔軟棉花。

那是猶留從來沒有見識過的溫柔。博赫努一輕聲細語地哄著靈若，還哼唱起了古老的童謠。

漸漸地，令他心驚膽跳的哭聲不見了。博赫努一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一雙眼橫掃滿室，不帶一絲溫度地問：“是誰把我女兒摔地上！”

一片寂靜，連呼吸都停止了，老奶媽丫鬟們全部跪在地上，沒人敢抬起頭。

“是你，還是你？”博赫努一走到老奶媽們面前，一一詢問。

“不！”

“不是，不是我！”

老奶媽們的牙齒在不停地磕碰。

“說！”博赫努一命令道。他的眼神射出了風吟般的光芒，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寒而栗。

“是...是...”

還沒有等驚魂未定的老奶媽當場指認，云溪迅速擋在他前面，對他說了句：“快跑”。

還沒等木雕般的猶留反應過來，云溪便用屁股把他頂出了暖房。

整個腦袋都是發懵的，只知道拔腿就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他一路狂奔進黑暗里。只要前方沒有障礙物，他就不會停下腳步。直到精疲力盡，兩眼一閉，以地為床，以天為被，以石為枕，他才徹底昏睡過去。

空落落的腦袋終于有了意識，沉甸甸地裝脖子上，他努力扯開黏糊在一起的眼皮，一簇亮光射進縫隙里，他來不及睜開的眼睛立即緊閉。

幾次呼吸調勻氣息，眼珠子骨溜溜地掃視周圍，不知身在何處，不是陰城，不是長屏。他的心開始噼里啪啦亂跳，想起自己昨晚一路狂奔至此。

此刻渾身酸痛，就像骨頭都錯位似的，腦海中立刻身影重重。他實在不愿意去想起所發生的一切。他多么渴望此刻靈若還在他懷里，并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荒蕪人煙的四野，不知名的鳥叫聲，就像在議論他這個闖入者。除了土地和天穹，只有綠色。他想忘記害怕的感覺，越不去想越發涌進腦子，沒有骨頭的靈若肯定碎了吧，她就像個瓷娃娃惹人憐愛。

難道從今以后他再也不能回去了？博赫努一會殺了他嗎？博赫努一和夫人最是疼愛小女兒，更何況她真的惹人好可愛，就連地隰云溪都無法拒絕她的笑容，城堡里沒有人不喜歡她。

從石頭上抬起了屁股，他來回踱步，朝著陰城的方向看了看，又坐了下去。

昨天無雨水，他來時的腳印還清晰地擺著在原地，蒙著清晨的水霧。還沒有捂熱石頭，他似乎聽見邈遠處傳來風吟的吟唱聲。急切切地，像是博赫努一的怒火追著他的腳印而至。他立即爬起來，躲在石墩后面，雙手抱著肩膀埋在雙膝里，一個勁兒往石頭上蜷縮。仿佛這樣石頭能打開一道縫隙，將他隱藏在其中。

風吟出鞘的聲音越來越近了，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