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如云,迎著夜晚的淡灰色,俯沖向鐵城。
從地宮上了地面后,黑斗篷依舊隨行在他左側,還是那張石雕臉,連喘息都變得拘謹三分。
自從回到長屏內后,兩個人之間這個站位從未輕易改變過。
博赫四公子和參家門人之間,仿佛隔著連綿無盡的高墻。原本他還想糾正,但一想到自己在城堡里的小心翼翼,也就不再強人所難。
眺望長屏方向,他有些想念小老頭、阿毛和鬼愁了。
或許,他們已著手幫助人靈族重建家園了。
家,是小老頭曾經所渴望過的,正因為渴望才加入了暗夜鋼軍。誰知這隨誓言而埋葬的愿望,竟然在長屏之外實現了。
和參良斗了一陣嘴,早已口干舌燥。他抓住了水囊,正想拔掉塞子,方才意識到水中還養著個剛死的人。
古老藥方的確有壯陽之用,不過絕非稀罕之物。如何變成稀罕秘方,他還沒想出好。
好在,水囊里的水若是倒出幾滴,也不妨礙武定山休眠。
“老城主已暴斃,武定山已腐爛,你的大仇已報了,今后還有什么打算?”他忍不住開口。
“武天意還活著。”黑斗篷提醒他。
“傀儡不過就是一具空殼。”
“他沒死就是活著。”
“你要他們武家徹底從野林消亡?”
“是。”
“武家并不只是武家父子而已,你殺得干凈嗎?”
黑斗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恨我?”猶留意識到黑斗篷對于報仇的堅持,必須見證皮囊的死亡才肯罷休。
也許正是這種堅持,才支撐黑斗篷活到了現在。
黑斗篷沒明白,停在拱橋前,狐疑地望著他:“為何?”旋即,拔出了腰間水囊遞給了他。
咕咕倒喉嚨里,猶留才發現水囊里裝著的是米酒,而不是清冽解渴的泉水。
“參良把武天意給我了。”他必須說清楚這事。
滅族之恨一旦燒上頭,黑斗篷一劍下去,武大公子人頭落地,他還得給武定山再找一副無辜的皮囊。
“交易還未完成。”黑斗篷說。
“還能有什么變數?”他就不信參良不在乎長生不老族的繁衍大計。
“主人的確心動了,若是野林真有此秘方,定勢在必得。”
“正是如此,我和他才做成了這樁買賣。”他確定已經挑動了參良炙熱的欲望。
“敢問公子,這秘方當真毫無瑕疵?”
“你想問我是不是在忽悠參良,實際根本沒有藥方?”
“碼頭向來是消息的中轉站,野林消息鮮少能從碼頭的漁網里漏走。從未聽聞過博赫家族藏有什么藥方,更不才曾得知呂家竟然將此秘方隨手一丟。”
黑斗篷眼里的憤怒被瞳孔壓制,就像廚房里來兩缸死氣沉沉的腌菜。
“看來你要失望了。”他不得不殘忍地告訴黑斗篷這個真相。“參良對秘方勢在必得,武天意這個傀儡我也勢在必得。兩個人都愿意將既有的東西進行交換,便可實現各自的愿望。我不認為如此完美的交易,還有任何瑕疵?”
“公子久居城堡,恐怕對主人一無所知。”黑斗篷從他手里奪回來水囊,掛在腰間。“公子的水囊中分明有水,為何不喝?”
“這不是普通的水,是二哥云溪給我找的童子尿。”
低頭看了一樣他腰間的水囊,黑斗篷一臉質疑,道:“陰城里又不缺,為何要去營地里取?”
“當然是為了地隰大哥。”他覺得自己睜眼說謊的能力,比體力力量要成長得更迅速。“博赫長子的故事,你應該沒漏聽吧。”
“七子七族的繼承人尊貴無比,乃是諸神指定的人選,一舉一動自然都受到關注。”
“如果能治好他的腿疾,私生子日后也能多一條路。”他回憶起痛苦的往事。“私生子的故事,你聽過嗎?巫醫族至今還不放過我,無時無刻不在收集我的罪證。反正只要能將我火祭,任何蛛絲馬跡他們都不會放過,。要是再不未雨綢繆,下次你見到的就是一對骸骨了。”
“公子當真有秘方?”
“如假包換。”他又不是巫醫族,怎么可能有秘方。
那又怎么樣呢!秘方沒有,但他有萬水之息。天地間,還有什么比萬水之息更能讓男人生機勃勃呢?
“如何證明?”黑斗篷執意試探到底。
“參良不是去準備了嗎?”
“檢驗過程不可能靠故事能蒙騙過關。”黑斗篷提醒他。
“事實勝于雄辯。”他對于萬水之息有信心。“你還是希望我失敗?”
“是。”
“我要是失敗了,武天意就是你的了?”
“是。”
“這么說,參良和你做交易時,曾許諾過將武家父子全部交給你?”
“是。”
猶留長嘆一聲,從拱橋上跳了下來,搖頭道:“看來和這個參良做交易還得多加提防,你先前說的先來后到的規矩,在參良那里不過就是一句場面話而已。”
“秘方自然比我的滅族之恨要重要。可以先得到秘方,再殺武天意也不遲。”黑斗篷道出參良的打算。
休想!我立即拒絕道:“倘若是如此,那我更要提防了。畢竟野林里比秘方更珍貴之物,數不勝數。沒有契約精神的男人,最好少與他誓言,同時交換才是最合適的交易手段。野林男人誓言如骨硬如血珍貴,實在不應該給這種自私自利之人。”
“離間之計對我沒有用,我寄生主人,就是為了等武家父子死的那天。如今主人已實現了昔日諾言,就剩下武天意了。如果公子不出現,武家火種不日即將熄滅。”
“如果武定山并沒有參與,或者說沒有直接參與呢?”他試圖更新黑斗篷的記憶。
“他已腐爛,但也休想篡改真相。”
恨已經成了黑斗篷的骨頭,他只能搖搖頭。
“這么說,你執意要勸我放棄武天意?”猶留覺得自己在廢話。
“是。”黑斗篷直接承認。
“你覺得我想要什么!”
“坐上鐵座就是城主,誰的屁股放上去都一樣。公子為何執意選擇武天意,莫非是為了幫武家留根?”
此刻,他已經放棄了說服黑斗篷暫時放棄仇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在私生子的世界里,找到根莖才是最重要的。而在黑斗篷的世界里,了結滅族之恨才是最重要的。
“武天意是性價比最高的人選,我心意已決不會改變。”這是事實,他沒有必要撒謊。
“私生子不會有封地,鐵座應由公子親自入座。”黑斗篷還在做努力。
“我沒那個閑功夫。”
“事關前途,公子最好三思而行。”
“你在威脅我?”他強忍著脾氣,“是參良讓你要說服我放棄武天意的?”
“是我懇求親手宰了他。”黑斗篷聲音堅定無比。
奸商果然不可能因為已得到好處,就舍得放手。
“參良那個王八蛋,又承諾你什么了?”他好奇。
“只要公子愿意放棄,其他任何要求,只要主人有的,他必實現公子的愿望。”
“看來不是我執意要武天意,而是參良還沒榨干這武家大公子啊。”
“公子愿意放棄?”
看來,黑斗篷的確只是單純地想要武家父子死翹翹而已。至于其他的,他根本不關心也不在乎。
不得不承認,在私生子的生活里,再也沒有比黑斗篷更適合的說客了。
“參良愿意放棄秘方,野林之中自然有人會為了得到秘方,而心甘情愿為我實現愿望。靈息只能讓那些妄圖長生不老的人多茍活些時日,就算換新鮮的皮囊也改變不了他們的生機已滅的事實。而我,是野林之中唯一有能力改變他們命運的人。”終極秘密在我手里,參良根本不敢亂來。
“既然秘方出自長屏,輾轉到了博赫,再流落至荒極,后又回到呂長老手中。”黑斗篷提出質疑,“這秘方當真只有公子一人知曉。”
“參良這會兒無影無蹤,難道不是去證實真偽了嗎?”他隨便一猜。
“這么大一樁買賣,事先毫無準備,臨時成交,自然是要費一些功夫的。”
“所以就讓你來討價還價啊。”
“他是我的主人。”
“如果你能說服我放棄武天意,他自然就做了無本買賣。畢竟除了武天意,我沒有其他想要的了。如果你說服不了我,那么他對你也有交代,畢竟不是他故意違背你們之間的交易誓言。看來,你家主人的誓言,還不如我放的屁。”
“主人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也絕不輕易毀棄誓言。”
“正巧,我也是。”寒風中,他直視黑斗篷的眼睛。“暗夜風大,你不會為了得到武天意,想讓我冷死在橋邊吧?”
黑斗篷看了眼拱橋下湍急的水流,點頭道:“的確是個拋尸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