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猶留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丟在鐵籠子里，就像被獵人抓住的猛獸。

抬起眼皮，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稚臉，“我要殺你了！”他抓住鐵柱怒吼。

年齡是惡魔的面具！如果憤怒能焚燒一切，此時的武家祖祠已成廢墟。

侍童站在參良身邊，像個聽話的兒子，面無表情地望著鐵籠子里的私生子，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

“噓——”參良用鐵鍬敲打鐵籠子，“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勸你最好學會安靜。”

剛剛，他還在小密室里幻想無數種可能，誰知剛下暗道石梯，雙眼便一黑，滾落而下。渾身的疼痛，無不在證明剛剛浮出的記憶是真實的。

已是鐵籠之囚，聲嘶力竭根本是浪費力氣。“你想如何？”他呼出一口怨氣，強迫自己理智面對眼前的局面。

“早有耳聞，陰城私生子最是慈悲心腸，我想你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被處以極刑的。四公子進入城堡，好像也就他這么大吧。看見他，是不是就像看見自己一樣？”參良脫下袍子帽，以勝利者的姿態俯瞰著地上。“生命皆平等，都應遵從自然秩序，不應人為而改變，可是四公子立下的大志啊。”

這句話，他只在一個人面前狂妄過。

“果然好手段，不愧是白家后人。”他恨得咬牙切齒，原來敵人一直在身邊。“你給了他什么好處？”

“枯木林的那位先生啊，平生最是愛聽故事，我就投其所好。說到底，這不過就是一樁公平的交易，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參良語重心長地道出真相。

“你把先生怎么樣了？”他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參良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可笑的蠢貨，旋即摸著右邊眉毛道：“如若有來生，再投胎為人，四公子千萬不要輕信于人，特別是那些靠近自己卻又毫無目的之人。認識的時間越久，才越好一擊即中。往往，他們出賣你的時候，字字句句皆是無辜啊。此番乃是我肺腑之言，望四公子一路好走。”

私生子本是透明人，除了巫醫族，實在不應該有人惦記。“你殺了我，能得到什么？”他不懂自己何時擋了參良的路。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參良問，“博赫努一沒有教你，呂長老也不提醒你嗎？”

“長生不老族？”他脫口而出。“你以為殺了我，就再也沒有人發現了嗎？”

“四公子，你認為我的所作所為，有哪一件不是秘密呢？”

“田家主不會放過你的。”他料定田家主對此一無所知。

“最后都是我的，管他在乎不在乎呢。”參良搖搖頭，一臉惋惜，“私生子見多了，我還沒有見過和我一樣有趣的。如果你不是博赫四公子，或許我們還能攜手共創一番事業。”

這真是個驚天秘密，猶留從來未曾聽聞白家之子是私生子。十字街上謠言滿天飛，卻獨獨沒有白家的故事和流言蜚語，原來是被人禁語了。能做到這番干凈的，也只有田家女婿白家之子參良。

“你竟然是......”他的腦子跟不上現實的變化。

“男人嘛，有幾個愿意花時間去管住下半身呢？”參良露出奸相，“反正生下的都是我的種，是從誰的肚子里掉出來的，又有何關系呢！”

“田家父女真是瞎眼了。”他聽說過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竟無一分真情。

“如果不是你母親瞎眼，你還沒機會來到這個世界。”參良說。

苦苦哀求參良這種人毫無意義，在陰城里猶留聽過不少關于碼頭上的血腥史。

憤怒和謾罵無法自救，他驟然冷靜下來，仔細檢查自己的生機，直接問：“我還有機會活著嗎？”

“求生是人的本能，可惜了，諸神不肯慈悲四公子你。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四公子既然想要救人，自然也要想到被所救之人殺之。”參良指著侍童，“起碼，你的的確確讓他活下來了。你要是不出手，他必死無疑。

“瘋子！”他還是被激怒了，“你竟然拿人命來設陷阱？”

“假的永遠是假的，又不是耍傻子玩，何況野林哪有傻子啊。”參良松開了領子上的金色蛇扣。“所以戲必須真演，否則如何讓人信以為真呢？”

“巫醫族不會放過你的，只有他們才可以火祭私生子。”巫醫族的決心，教他終生記憶猶新。

一道不安的情緒如閃電般，從參良聳立的顴骨上飛逝。猶留知道自己賭對了。果不其然，如他所料，參良麾下的異士和巫醫族同源，或許有些人本就出自巫醫族。

因為相同的利益走到了一起，既無忠誠追隨，也無誓言約束，只要利益一動搖，聯盟立刻崩潰。

巫醫族乃是野林古族，早將靈魂獻給了諸神，心中無神的參良自然是無法放心的。

火祭私生子對巫醫族不僅僅具有鞏固地位的作用，更重要地是可獲得重新站上舞臺的機會。

“你在威脅我？”參良發現怪物一般，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私生子對你已無任何價值，受傷的我還不如一只看門口狗。不過，你覺得和武真的密不透風嗎？”他試圖撩撥參良心中多疑的那根弦。

參量仰頭笑了起來，說：“離間計！呂長老教的，還是和老奶媽學的？學得不錯，但我與巫醫族無怨無仇啊。”

“沒有了七子七族，就沒有了古族的尊嚴，屆時巫醫族不過就是你瞧不上眼的一堆狗屎。他們不是蠢貨，怎會不知道自己的下場？又豈能讓你和長生不老族稱心如意，而我就必然是那個仇恨的引子。我死在你手里，你將同時羞辱了七子七族、野林古族，以及所有侍奉野林諸神的野林人。巫醫族只要隨便一個罪名，就可讓你變成人人喊打喊殺的過街老鼠。”

彎膝蹲下身，參良伸出左手緊緊地掐住了私生子的臉頰，搖搖頭道：“你還是那個只敢在夜晚里出沒的私生子嗎？”

一想到自己的每個夜晚都在暗眼珠的監視下，壓制的怒火如火山噴涌。“你安的眼珠子就是惡心的蒼蠅。”他啐了一口。

“那你得問博赫努一為何如此苛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忠誠誓言，他們落得什么好處？他日野林歷史記住的是博赫努一的名字，與他們何干！”

“諸神怒下，這就是將來你為自己辯解的理由嗎？”他大笑起來，須臾之后，笑聲止住了。“你枉為野林人，一心把自私自利的欲望修飾成大仁大義，焉能與博赫努一相提并論。”

站起來，張開雙臂，參良仰天怒吼：“試問，誰不想過好日子！可博赫努一給了他們什么？除了貧窮疾苦，還有什么？我發誓要讓每個野林人都將與天地同壽，與貴族和當權者共享一切。我何錯之有！”

“博赫努一就算苛刻，也好過你給他們畫的冰大餅。”他大聲戳破了謊言。“烈火之下，你的冰大餅必然瞬間化成一灘水。”

“愿聞其詳？”參量瞬間冷靜。

“我很肯定地告訴你，長生不老族不會成為野林的大族之一，更無法取代七子七族，成為諸神在野林的統治者。而你想要成為野林王的夢想也絕對不會實現，我勸你趁早死心吧。”猶留感覺身體熱辣辣的，或許是怒火燒熱了他的骨頭。

參良冷笑一聲，旋即下令：“時辰已到，把他拖出去做成活尸體。”

聞令而動，兩個莽夫穿著厚實的黑布襖子，哈著酒氣走進鐵籠子里，一人一只胳膊，將他從鐵籠子里一把拽了出來。

“主人，三思！”黑斗篷從人群里站出來。

“你在教我怎么做事！”參良的目光冷如冰錐。

在地上拖行的他抬起眼皮，向上眺望這主仆的臉，皆冷漠得沒有一絲人味。

“活尸體專干體力活，雖散布在野林四處，卻皆在野林之人眼皮下勞作。若是有人認出私生子的臉，絕對不會視而不見。畢竟他冠有博赫之姓，屆時消息傳到了議事廳，惹來眾口聲討，定會妨礙主人的大計。”黑斗篷解釋。

“你還是想救他？”參良質問。

“主人，陰城私生子的臉只有一張，實在太引人注目了。”

“那依你看，如何處理這塊廢物才算妥當？”

“將他丟入尸坑。”黑斗篷建議。

尸坑！

竹海里，該死的記憶滾滾而來，他可不想體驗田老頭所遭遇過的不幸。該死的黑斗篷，想不到你這么狠毒，他暗罵道不已，尸坑二字，意思最清楚不過了。

“就由你親自將他丟了吧。”參良立即接受了黑斗篷的建議，“此事之后，你也該真正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