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已是午后時辰，恰好一農婦路過，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他，并給喂了水，又送了些粗糙的干糧。

“可憐的孩子，肯定被野狗嚇壞了吧！”準備去農耕的婦人安撫他，雙手不停地揉熱他的身體。“瞧，這小身體都凍僵了。”

“別怕孩子。白天，那些畜牲是不敢靠近人群的！”和婦人一起的男人拍了拍他肩膀，還指著遠處說，“你看，到處都是忙碌的人。放心吧，孩子。快回家吧，你父母得著急死了。”說著，抽出牛背上的暖水袋，貼著猶留的腹部。

身體漸漸有了知覺，暖意流通，他的身體發癢。吃飽喝足后，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一口氣跑出了城堡外好幾里，已來到陰城最遠邊的小村落。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小圓腿如此能跑，他低頭一看，靴子早已磨破。村落之間的小徑自然是比不上陰城大道平坦......

回憶被胖子的笑聲抓了回來，樹屋的黑暗更早來襲。

爐火照亮滿屋，每個角落都釋放著柴火的生命。他低頭看見瘦子的影子，單薄的倒映在地板上，漸漸深邃，就像夜晚的顏色，深不見低，不知道盡頭在哪。

“你們，一直都住這里嗎？將來你們要往哪里走呢？”他暗忖，若是胖子瘦子都能生存下來，將來若是失去私生子這身衣裳，自己也一定能活下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與其回頭問為什么，不如朝前走，前路盡管一無所知，但是必然有答案等著你。抱著你的好奇心上路證實，尋找屬于你自己的答案。就像這粥，你嘗過以后，還需要我告訴你，它是什么何等滋味嗎？”瘦子說。

“那你呢？”他問。既然每個人都有，那么胖子瘦子就斷然不可能無欲無求。

“什么！”

瘦子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問。這種感覺私生子最熟悉不過了，根本沒有人會在意或看見隱形人，突然有人看見了，他倒是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

“你如此熟悉陰城，為何不進城，卻留在此處。你又在找什么答案？”猶留望著瘦子，此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就是不知道如何安排他自己的命運。“黑幕下的南方野林有多危險，多少野獸蟄伏在森林里等待冒失地獵物。陰城的百姓從來不會擅自出城，他們知道那道大門就是他們的銅墻鐵壁，能讓南方野林無數的兇物望而卻步。而你們卻生活在此地，僅僅是因為毫無選擇嗎？”

“我？”瘦子手指比著他自己，露出了一抹笑，在黑色襯托下，看起來有點苦。“呵呵，我又不是來自陰城的私生子，沒有為什么要問，何必找什么答案？”

“你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那你的路呢？”猶留不相信他的說辭，總覺得比起胖子，瘦子留在地上的影子看起來更為笨拙吃力，似乎拖著好幾袋子的秘密在行走。“這樹屋能住多久呢？”

“哦，天啊。又來了，你真是個較真的私生子！我可不像你精力旺盛，喜歡自尋苦惱。能夠安安分分做個城外人，不卷入任何戰爭，不被野獸祭牙，每天還能被胖子喂飽，就是我的最大福氣。”瘦子仰頭哈了幾口氣，立即化作煙霧。“城外人可不比城內的百姓有陰城當龜殼，哪來那么多嬌氣。如果不是屋子蓋得如此之高，你以為我和胖子還有機會收留你？就算樹窩破了，大不了重新蓋唄。野林樹木多得是，何愁沒有地方住。”

“我聽過城外多有野獸出沒，以為那是嚇小孩子的故事！”他低頭俯視。

“你別聽瘦子胡說八道，他是許久沒有見到活人了，開心起來就愛說個大道理。”胖子告訴他真相。“瘦子沒有壞心眼，平時里也沒有人和我們說話。我能說的也就那些，已經不新鮮了。你對而言，新鮮無比，自然就想把所有知道的話都倒給你聽。”

黑幽幽地林底傳來稀稀疏疏的聲響，仿佛有沒脊椎的動物游竄在草叢里，就像夫人的小寵物一樣。雞皮疙瘩立即爬滿他的身子，泛起一陣陣寒意。

“你怕蛇？”瘦子發現了他的秘密，表情毫不遮掩。“野林是蛇林，陰城是蛇國，你身為博赫家的兒子，怎么會怕蛇？”

“我怎么可能怕繩子。”他立即否認。

“那你一定是被蛇咬過。”瘦子叫了起來。

莫名心虛起來，猶留回擊道：“你才被咬過。”他不記得有這么一回事。

胖子也困惑道：“博赫家族當年不是娶了蛇老祖后人嗎？”

“蛇老祖后人？”光聽這名字，猶留的全身立即布滿雞皮疙瘩。“那是人還是蛇？”

瘦子和胖子兩人面面相覷，轉瞬就爆發出大笑。瘦子擦著飚出的淚花，解釋道：“當然是人咯。否則你爹和你那些兄弟哪來的啊？”

“你真的不知道？”胖子終于相信了私生子。“博赫努一沒告訴你他母親是蛇老祖后人嗎？”

腦子燒成了熊熊烈火，這個秘密來的猝不及防，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怎么可能？如果是這樣，為何在城堡里從來不見有任何關于蛇老祖的只言片語。老奶媽、丫鬟、廚娘、馬夫......誰會放過這么好的下酒菜？

“傳說蛇老祖后人與人族結為夫妻，只能生一個孩子。”瘦子也相信了他的無知，隨即問他，“奇怪了，博赫努一為什么要瞞你們。能夠成為蛇老祖后人，應該是很榮耀的事情啊。我以為城堡里遍地寵物呢，合著你一條都沒見過啊？”

“十字街上還有家蛇舍，蛇酒、蛇羹湯和蛇肉粥聞名全城。”猶留告訴他們。

“那當真奇怪了。”胖子說完就等瘦子發表想法。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私生子。”瘦子轉頭就問他，“你那些兄弟也不知道？會不會是他們知道了，故意不告訴你這個私生子，畢竟城堡里規矩多。”

猶留仔仔細細回憶了入城堡后的生活，確定無疑地搖搖頭，若如地隰云溪知情，定不會和他說起十字街上那家常常排隊的蛇舍吧。

“興許博赫努一有什么難言的苦衷吧。”胖子安慰他，“他是你們父親，卻還是族長和首領，有些秘密不能告訴你們，也是合情合理的。”

“就是，何況你母親是林外人，不告訴你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胖子老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一個私生子，身上還流著一半西方邊際的血，博赫努一防著你是人性使然。”

“博赫努一不供奉蛇老祖嗎？”胖子一臉迷惑地望著瘦子。“盡管他母親已逝，但民間傳聞里也是個孝子，不應該啊。”

記憶力頓然閃過一抹綠色。“不，我見過。”他托住發脹的腦袋，搖頭道，“可是養蛇之人是特納蘭英，不是博赫努一啊。”

瘦子摩挲著下巴，做出判斷道：“恩，博赫家族一定有秘密。”

“博赫努一的生活一定很不快樂。”胖子評價。

“誰叫他擁有那么多。既然他的那身皮囊裝下那么多，自然就應該失去點什么。”瘦子說。

“呵呵呵，那倒也是。我的皮囊了裝滿了食物，所以就腫脹了。”胖子摸著肚皮，笑得像個傻子。

此刻，他完全沒有笑意，直覺通體冰冷。

“私生子，你不會真的怕蛇吧？”瘦子終于看見他額前的冷汗。

混沌里似乎有無數條蛇要穿出記憶，穿出他的腦袋。“胡說！我可是來自陰城的私生子！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能怕繩子粗細的東西？”他急忙否認。

“天不怕地不怕？天不會隨便碎裂，地不會隨便塌陷，可是這些繩子粗細的東西卻會輕而易舉地要了人性命。”瘦子的手臂在半空中蜿蜒游離，手掌化作毒嘴，一口便咬在了他手臂上。“就這么一口哦，可能眨眼之間，你就去陰曹地府報道了。哦，別怕，真到那時候，也有鎖魂鬼會給你領路。”

“瘦子，你別再嚇他了。”胖子立即攔住瘦子。

“我哪里有嚇他！”瘦子抗議道，“你看他模樣，光聽到蛇就嚇得魂飛魄散似的，八成是有陰影，管我什么事。幸好你是博赫的私生子，而不是蛇老祖后人的私生子。以前聽我娘的客人說，古老的野林中，存在一個蛇族，專門侍奉蛇老祖。長年累月借著蛇老祖的庇佑，條條都修煉成精，最后統統變做了人的模樣。從此以后，便穿上人皮和人族共存于野林中，成為蛇老祖后人。”

隨即，他開始懷疑故事的真實性，畢竟夜晚里他已經摸過城堡無數次，沒有發現任何與故事相關的異樣。“你們怎么知道這些的？”猶留問，畢竟在城堡里有不能說的事情，卻沒有不能私下里竊竊私語的秘密，如果有，他一定聽過。

“城堡里的女人都是啞巴還是聾子？”瘦子問。

“沒有。”他皺起眉頭。

“那此時此刻，你的臉為什么告訴我們你真的什么都沒聽過?”

“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

“完了，你這個私生子腦子這么不靈活，怎么在城堡里混啊。”

尷尬一笑，他坦白道：“幾乎是個透明人。”

瘦子站里起來，走到窗口，伸出右臂，指著窗外的世界，告訴他：“蛇老祖及后人的故事，全城人都知道啊。”

他立即望著胖子求證。胖子點點頭道：“瘦子沒有騙你，的確如此。這不是什么秘密。陰城各處關于蛇老祖的傳說紛紛，不過也沒有個準確的。蛇老祖后人倒是可以肯定的事情，畢竟老一輩還活著。”

瘦子搖晃著右手食指，并搖頭道：“只要有人不知道就是個秘密。何況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卻從來不告訴那個不知道的人，豈不是個更大的秘密。”

“可所有人為什么要騙他一個呢？”胖子問出他心中的委屈。

“這我哪里知道啊。有可能大家都以為他知道，所以沒有刻意地和他說。或許防著他，就是不想讓他知道唄。我又不是博赫努一，怎么知道他腦子裝什么鬼主意。”瘦子邊說邊攤開雙手。“他一個天天囚在城堡里的私生子都不得而知，我們倆掛在樹上，怎么知道陰城里每天發生了什么。指不定哪一天，陰城發生了一件大事，就禁止了所有人說起蛇老祖。”

“博赫努一當真不祭拜他母親？”胖子再度問他。

特納蘭英！腦子里轟隆隆，身體一動都不動定型在地，冷汗從眉上墜下，就像那天他逃回城里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