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千萬只蟲子在啃噬，它們像極了在草地上來來回回尋找最嫩食物的羊群。猶留剛伸出手想抓撓，就立即被一雙巨手給攔截了。他從棉被中掏出了雙手，在空中極力揮動著，企圖擺脫那只巨手......

“啊！”他疼得大喊，頓時驚醒。原來是有人用木劍壓制他想抓撓的雙手，粗暴地往床角丟之際，砸到了他的手指頭。

“娘的！死胖子你不會輕點?。∵@娃可剛從鬼門關(guān)里走了出來?！币粋€清癯的男子，從火爐里隨手拿了根還在燒的柴火，朝胖子的小腿處丟去。

“不好意思，失手了！”疼得胖子摸著小腿肚呀呀叫，卻仍然咧著嘴笑呵呵。

“你娘的，也知道疼?。　笔葑佑?jǐn)S了一根更粗大的柴火。

胖子一個閃躲，輕松躲開，同時伸臂抓住柴火，笑道：“別扔，還可以煮飯。”

“嘿，小子。你既然醒了，就別傻愣愣躺著，起來吃點東西，補充點體力，好得快些。你拉得都快脫肛了?！笔葑硬蝗莘终f，上前就掀開了他沉重的棉被。“別磨蹭了！涼了就不好吃了，快過來！”邊催促著邊回到火爐前。

猶留咬著牙，一手撐在床沿才勉強落了地，身體僵硬如銹跡斑斑的盔甲，稍微一動就能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響。腦子亂糟糟的，還劇烈疼著，就像有人拿百斤重的鐵錘子在他腦里不停地捶打。劇烈疼痛的唯一好處，是他已顧不上剛才的奇癢。

有時候，忘記一件糟事的最好辦法是遇到一件更糟的。“這是哪兒？”他皺著臉問，無法辨識這一胖一瘦的身份，他們未著有標(biāo)識性的服飾，也沒濃重口音。

“長屏呀，博赫長屏段，不然還能是哪？”瘦子從暖爐架上取下了鐵壺，朝碗里倒了一碗白粥，“喝吧，你剛醒來，喝點白粥暖身體，最好不過了！”

一手接過，一手揉了揉快要爆炸的太陽穴。天啊，他快要疼死了，艱難地張開嘴巴，問他們：“是你們救了我嗎？”最后躺下的地方是草甸，腦海中的畫面慢慢清晰成像。

“哦，不是！”胖子笑著給他遞上了勺子。

“不是你們？”他的頭更疼了?！半y道是我自己爬出來的？”

瘦子笑得露出牙齦，邊笑邊告訴他：“你被送來的時候，和尸體沒分別。我們還以為那人是想借胖子的菜刀把你大卸八塊呢。畢竟胖子能把一只雞骨肉分離，并切出好幾百的薄肉片，片片薄可透光?！?

“你別嚇?biāo)浪?。”胖子臉上的笑容就像是永遠不會熄滅的燭火?！笆且粋€小老頭送你來的，他騎著馬卻不太像暗夜鋼軍的戰(zhàn)士。把你抱下馬，，丟下一袋子錢，只交代讓我們救活你！再無別話。”

“不是交代，是命令?！笔葑痈?。

看瘦子表情，應(yīng)該是脅迫無疑。

接過勺子，粥又燙手，他想把碗給砸了。那小老頭該不會碰巧是自己認識的那一個吧？“小老頭？當(dāng)真不是你們背我出來的？”一張嘴，他的頭就疼。心想不對，如果是伙夫，定會向這二人嚴(yán)明自己的身份。私生子雖是個笑料，但名義上卻也是博赫努一實實在在的種。只要是博赫領(lǐng)地上的子民，都不會為難私生子。

“你當(dāng)我們傻呀！長屏主道是給暗夜鋼軍和馬走的，長屏道外是給鬼住的！”瘦子站了起來，抖了抖已經(jīng)烤好的衣服，“要不是活膩味了，哪個蠢蛋會跑到長屏外去玩！”

“你如何得知那小老頭從長屏道外而來？”他舉著勺子猶豫了一下，便放在一旁，索性對著碗直接啜著粥水，溫?zé)岬闹嘁呀?jīng)看不見成型的米粒。

“呵呵，這個容易呀。瘦子對附近的一草一木可了解了，只要看上一眼腳上蹄下粘住的泥土和植物，就知道那老頭打哪兒來的，途徑了什么地方！”胖子猛夸瘦子的時候，就像是自己也得了好處似的?！爸皇悄莻€老頭，看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小了?！?

不是小老頭！“這么厲害？”他狐疑地皺起眉頭。

暗夜鋼軍里厲害的人物數(shù)不勝數(shù)，可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奇人異術(shù)。就連最能辨識方向的鳴師傅，都無法僅憑馬蹄或足下沾上的泥土和植物就判定地點。如果有，小老頭肯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炫耀暗夜鋼軍的機會。

“你不信呀！”胖子圓圓的眼睛瞪到極限。

每個人都有自己堅信的事情，包括他的不信。舔了舔殘留在嘴唇上的汁水，他舉著見底的碗問瘦子：“這粥很清甜，你加了什么？”

剛剛囫圇下肚，都來不及看清楚粥里的其他東西。就算有其他東西，他也無法辨認，因為他還沒有動牙齒咀嚼。

“從體型上看，你確定這才是我所擅長的事情嗎？”瘦子站起來，又往他碗里倒了一碗，剛要走開，又轉(zhuǎn)身把鐵壺摔在他面前的木桌上。“煮飯的事情，你問錯人了。”

說是木桌子，其實就是從一棵樹那鋸下了半人高的一截，沒有任何加工修飾，更別說精美的雕刻了。

“哦，我加了些筍呀！”胖子笑嘻嘻地回答。

“就這樣嗎？和我以前喝的不太一樣?！彼_始懷疑胖子只有這號表情。從他醒來到現(xiàn)在，胖子一直咧嘴笑，嘴巴就沒閉合過。

他一埋頭，第二碗又見底了，忍不住稱贊道：“真好喝?！?

“看體型你就該知道，他是個為了吃可以做一切麻煩事的人。你沒喝過，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像胖子這樣對吃如此癡迷的人罷了?！笔葑訁s對此興趣索然?！澳枪S是他在最好的林子里，挑了最好的幾棵竹子，”隨即遙指遠山?！皡?，就在那山上，幾棵飲著泉水而活的竹子，挖到竹根深處才摘出的筍胎，豈能不好吃！你今天是走了狗屎運碰上了?！?

不一會，第三碗又見底了。天啊，猶留覺得自己的肚子就像一個無底洞，可以裝下整個南方野林的筍熬成的粥。

“嘿嘿，你不要聽瘦子瞎說，一點都不麻煩。剛才瘦子還說你既是個倒霉蛋，又是個僥幸者。能從長屏死里逃生，又喝了南林最美味的白粥?！迸肿訌囊粋€菜甕中，夾了一些腌制的菜給他配粥。

望著那些腌制的咸菜，猶留直咽口水。天啊，他第一次看到如此鮮艷的腌菜，平日老媽子們做的腌菜可是又難看至極，簡直就是如腐爛已久的尸體堆滿了大缸。

“胖子，小老頭一旦認識你，絕對不會讓你離開了。”他猛夾著往嘴里送去，酸酸甜甜極其開胃。“除非你把制造美食的秘訣統(tǒng)統(tǒng)都交出來?！?

“沒有秘訣，全靠感覺?！迸肿佑行┎缓靡馑?。

“胖子只要看見食物，腦子就活了?！笔葑幼哌^來，給還在狼吞虎咽的猶留披上烤好的衣服?！靶±项^？是那個送你來的人嗎？”

酸甜帶著微辣的腌菜，使得胃口再度大開，口腔里不停爆炸出清脆聲。他含糊道：“我以為是你們倆救了我，因為一睜開眼就看見你們。我壓根不知道你們所說的小老頭究竟是哪位好心人？我認識的那個小老頭是個伙夫，他絕對沒有膽子把我丟給你們。”

“好心人？”瘦子挑了挑眉毛，冷道，“好心人，可不會把你送到我們這鬼地方遭罪?！?

“瘦子！”胖子不笑了，端著一張嚴(yán)肅的臉。“愿意伸手救人的定然是好心人。興許那老頭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鬼地方？不會吧！猶留想起了一切，包括竹鬼。他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終于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餐桌。拖著身體來到窗子旁，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搭建在幾棵大樹上的兩層樹屋。

窗子正對著遠山，視線開闊，所以坐著遠眺時，他并沒有察覺。在樹屋里燒爐火好嗎？他意識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火爐架。

看穿了他的胖子及時寬慰道：“放心吧?；馉t很安全的?；馉t架下的地板全部都是石頭，周圍墻壁我都是用了石塊，里層是土砌，既是灶臺又能用作暖爐。”

“你們?yōu)槭裁醋湮萆夏兀俊彼植唤猓瑯湮荼驹撌区B的巢穴。陰城沒人住樹屋，隨便找塊空地搭建一間石屋子都比這安全。

“胖子，你輸了！這小娃就是來自陰城?，F(xiàn)在信了吧！”瘦子對著胖子做了個勝利者的表情。

聞言，猶留被空氣嗆到，猛咳好幾下。自己身上不會帶著屬于陰城的泥土或花草樹葉吧！就算有，經(jīng)過這番死里逃生，怎么可能還有？

“你怎么知道我來自陰城？”他詫異道。

“簡單呀，只有住在陰城里的百姓才會問如此愚蠢的問題？”瘦子又拿了第二件衣服走了過來。

猶留還想繼續(xù)問下去，但害怕又被罵，于是欲言又止。

“瘦子的嘴鋒利如刀子，可他的心就和這粥似的暖和！你不用怕?！迸肿有χf，用肉嘟嘟的手掌安撫著他，仿佛他只是個四五歲的孩子。“陰城外的人們大都需要自己動手搭建房子，較為隨性。有什么樣的材料就建什么樣的房子，沒有任何規(guī)矩可言。沒有人會去問別人，‘為什么要住那！’只有陰城的百姓才會好奇！因為住在城里的人，才有所謂的“房屋”必須長什么樣的想法?！?

“也只有陰城的人，才喜歡沒完沒了地問為什么？”瘦子補充道。

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情，“那個老頭長什么樣呢？”猶留心想那人絕對不會是小老頭。

“特丑！丑得有點特別。一把年紀(jì)，一雙眼睛特精神，看穿著打扮不像是暗夜鋼軍，但也絕不是尋常百姓。哪里有百姓會騎馬，還腰間帶著劍。那可是一把上好的鋼鐵打造的利劍呀！”瘦子露出了渴望的表情。“若是拿到城里，大概一輩子不愁衣食?！?

忽地，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了一張臉，但怎么可能是他呢？

“你想啊，陰城里能佩戴鋼劍的人不多吧。你也有一把短刀不是嗎？”瘦子從懷里抽出了一把已經(jīng)擦拭干凈的短刀，雙眼都發(fā)了光。

他本能往后靠去，直到呆瓜把短刀放進了刀殼里。那是他的刀子，他自然不會懷疑它多鋒利。地隰曾用此刀削鐵如泥，那是一次很好的示范。證實了來自仙嶺山上的武器，絕對不可能出自凡人之手。

“物歸原主?！笔葑影讯痰哆f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