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藏物室門外，幾個抽著土煙的守門異士們正在竊竊私語。

竟是私生子傳說！

戴上袍子帽，將圍巾裹住臉，猶留踱步上前。

“私生子也有傳說？”他從來不曾聽聞。

“當然。”一個老煙嘴回答。

難道，還有比十字街更愛說故事的地方？或許，他真的離開陰城太久了。

“私生子一無所有，也無未來，有何可說？”準備聽個仔細，畢竟這是第一次聽別人說起他的故事。

或許有朝一日，在野林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也會口口相傳猶留傳記。

“統領天下異士，這豈是富可敵國可以相提并論的，何況我們異祖早已超凡脫俗。野林那些肉體凡胎的當權者，雖然高高在上，但和異祖相比，不過是轉瞬即逝的一段歲月而已。”老煙嘴的語氣里充滿了自豪。

“有這么夸張嗎？”他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雖然對未來的一無所知，他也未勾勒出幾十年后的自己是誰？但猶留絕不想在自己的傳說里，只留下一些亂七八糟的破爛形象。只要傳說還在人們嘴里咀嚼，那無異于生生世世都被人唾棄謾罵。

天下，大概沒有比這更殘忍的酷刑了。

或許也是時候找個空閑，好好琢磨一番了。他第一次提醒自己，應該要開始思考做人，如何做人以及做什么人的問題。

釋息后，本以為傷及生機，他已必死無疑。

豈料生機自有求生欲，受生機地驅使，他不得不前往異祖的老巢——息池。

息池并不神秘，就設在地宮僻靜處，只是尋常人路過定然會以為那是一堵墻而繞道而行。

就算有人撞上去了，息池也會給告知此人剛剛撞上墻的疼楚，讓知覺徹底記住這是墻的事實。估計地宮里的異士，都已經牢牢接受了這個真相，再也無人會去較真。

從息池出來后，他已試探過藍天。

藍天堅決地告知他，那就是一堵墻，墻后是普通地下，沒有任何建筑。

息池能給人洗腦，他不禁忖度：藍天的忠誠，究竟是真心還是洗腦的結果？

長久受異祖影響，藍天就是族長，族長就是藍天。

這已然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眼下，他也沒有實力為藍天洗滌干凈，還原元初，褪去滲透進藍天血骨里的異祖生息。

若是弄巧成拙，損毀人息，藍天非一命歸陰不可。

又若是影響了人之生死秩序，死后的藍天無法自然歸息，到時能不能做成孤魂野鬼，都難說了。

那他就是殺人兇手！

人息和野林生息混淆在一起，如何洗滌分離而出？

如果能做到，體內的兩股力量為何越斗越糾纏？

森林之子和異祖，千算萬算，還是不如天地一算：生息一旦被融合，就再也無法分離了。

縱然有心歸還全部力量，猶留也無法改變，生息融合后已自成一體的事實。

此時，他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就像廚娘一樣善良且天真。

可惜，天下諸事，并非依據善良而運行。

“夸張！”老煙嘴瞪目叫了起來，“你是新來的吧！”

“是，我剛和族長送異祖歸來。”他還不想暴露自己的臉。

“難怪了。”老煙嘴笑道，“你剛來，當然一無所知。我們族長的異術是異祖親授，放眼野林，乃至整個天下，基本沒對手。”

“可我怎么聽說族長被虎術給傷了啊？”他確實看見并確定過藍天的傷勢。

“那是因為族長不想地面上鬧出聲響，驚擾了異祖休息，才讓那些有眼無珠的東西給鉆了空子。”老煙嘴咬牙切齒道。

“就是，我們族長對異祖的忠誠天地可鑒。”另一個守門異士回答。

無論真相如何，藍天的忠誠的確毫無雜質。或許，是異祖將其人性里的一些欲望給閹割了吧。

“你們說的私生子究竟是誰？”猶留不得不把話題拽了回來。

“當然是博赫猶留，也就是現在我們異祖所穿的皮囊。”老煙嘴面露羨慕，“私生子真是走了狗屎運啊！萬萬沒想到異祖居然看上了私生子的皮囊，氣得地面上的貴族異士顏面盡失，這才失心瘋發起攻勢，想通過虎術證明異祖的真偽。那些家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異祖乃是野林生息孕育而成，是可以證道成神的息祖，區區小伎倆也敢拿出來丟人現眼。”

“吃里扒外的狗東西，我們異祖剛釋息喂飽他們，他們便立即給異祖來個下馬威。”另一個異士憤憤不平道。“也就是異祖仁慈，換成我，絕對將他們就地做肥料葬林。”

當時，他也有過此念，但礙于大局，才饒恕了施術者。他深信，藍天會利用這個機會好好立住異族的威風。

本以為忠誠于異祖之人只有藍天及四位長老，原來地宮下的異士皆是忠誠之士。

這或多或少，讓他對異祖有所改觀，多了一些好印象。

起初，他認定異族出現在野林，不過是異祖在瞎鬧而已。

“也許異祖只是隨便挑選了一個皮囊作為出世的實體，并未多想。”猶留忍不住暗罵了幾句臟話，只有他明白：異祖何止是多想，簡直和森林之子一個德行。

“怎么可能！”老煙嘴像在看一個白癡般，瞪大眼睛望著他。“異祖乃是野林生息的孕育而成，你當真以為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裝得下這巨大的力量？難怪從未見過你，像你這樣原始的腦袋，還是留在地宮里好好干活吧。地面上人心復雜，四處見殺機。你要是冒出去，稍不留神，被人殺了還得謝恩。”

這番話，他聽著溫馨，大概是近來老想起小老頭、胖子瘦子、廚娘等人吧。

時光一去不復返，縱然可以獲得長生，與天地齊壽，但卻永遠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多謝幾位大哥提醒，日后定當謹言慎行，保住小命要緊。”他繼續把話題拽回自己身上。“私生子傳說，莫非是從十字街流傳出來的？”

“這可是異族秘密，十字街都是普遍老百姓，怎么可能得到一手消息。”老煙嘴繼續將煙霧往前噴。“除非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制造流言，給博赫城堡施壓。我聽老在地面上活動的兄弟說，私生子冠以博赫姓氏已有七八載。博赫家族勢力日漸衰弱，巫醫族便四處散播私生子是災星。只要除去災星，博赫便可恢復往日的強大昌盛。這就是屁話，目的就是想殺了私生子而已。私生子離開陰城都幾年了，博赫命運如何，與私生子何干！”

“私生子傳說來自異族？”這的確是他沒有想過，本以為會是十字街上的下酒菜。

“你該不會以為是私生子自己主動送上門，心甘情愿讓我們異祖占為己有？”老煙嘴直搖頭，“族長到底看上你哪一點了？”

當然不是！他是被抓來的。可是這樣的話，他不可能據實以告啊。

或許是地下無人說話，老煙嘴翻了大白眼，耐心告訴他眼下的局勢，緩緩道來：“不過族長早有交代，任何異士若在外散播異祖的信息，都以叛族罪處理。族長早就料到有人想用私生子身份做文章，繼續刁難異族和博赫，或許還想坐享漁翁之利。”

藍天果然走在他前面了。

“可憐的私生子，好端端的一個人，好不容易長成男人，還未成家立業，就被鳩占鵲巢，白活了。”他不得不替自己抱不平。

“別人求之不得。”異士皺起眉頭，仿佛看著怪物。“你當真是地宮里的異士？”

“初來乍到，什么都不知，還指望幾位大哥多多提點。”他是真心求解。

“你一定是族長剛從地面上帶回來的可憐人吧！”老煙嘴為他找到了答案。“怎么可能輪到我們來提點你啊，只要你好好跟著族長辦事，族長定然不會虧待你。要是族長再親授你些異術，指不定，不久之后，我們幾個還得仰仗你指點一二呢。”

時間過于短暫，他沒有見識到完整的藍天，還來不及了解藍天的所有優點。

不過，受直覺潛移默化的影響，他自然也是傾向絕對相信藍天。

“唉，新人，你是不是只顧著聊天，忘記族長交代的正經事了？”老煙嘴忽然想起他的身份，及時發出提醒。

“瞧我這記性，都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凈了。”他向異士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真是善良的異士啊！猶留以息力觀看過此異士，果然都是純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