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疾風從最高峰撲了下來,將所有野草碾壓成片,每個人臉上各異的神情在霜氣下凝結成就皮畫,皆不知所思。而他只剩下困、餓、冷,整個身子都發虛,腦袋已經從脖子上倒下了無數次,最后一點熱氣也從腳底板流走了。
前方博赫努一的背影都幻出好幾個,仿佛是崇山疊嶂般。瞌睡不斷,恐懼摔下馬,他拿著匕首尖抵著手指頭。都城沒有風嗎?為什么洛王執意在此風干,遲遲不肯回城堡。
諸神啊,救救我吧。我不想變成白骨!猶留對天默聲哀嚎。
“早聽說陰城的竹酒聞名野林,今晚定要不醉不歸。”說罷,洛王轉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入夜的竹海,感慨道。“努一,為了使得南方野林與文明世界接壤,本王想讓一隊兵馬進駐長屏,切身體會一下疾苦的生活。免得將領士兵都不知惜福,還老抱怨本王苛軍。南方野林的士兵也是本王的子民,沒有道理讓他們和都城的士兵享著天差地別的待遇。你也可以挑選相同人數的士兵進入都城學習,看看外界是如何作戰,如何保護子民。此事,你意下如何?”
一手握馬韁,控制著速度,博赫努一與洛王并行,開口回應:“大王慈悲!陰寒每天都在奪取鮮活的生命,可不管是南方原始居民還是來自都城的兵馬!”博赫努一手握馬韁,控制著速度,與洛王并行。
“難道本王的兵馬都是泥巴捏做的不成!”洛王揚聲怒問。
“努一嘴拙。”
“稟大王,將軍所言不虛,這無盡陰寒確實令小人吃了不少的苦頭!”斷言一直緊隨,在另一側并行。“小人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哼,父未老子已衰,可憐人喏!”洛王搖頭,滿目厭惡,已懶得掩飾。“果然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和當初一樣討人生厭,總是不順任何人的心意。本來見到他的老樣,本王還動了惻隱之心。現在見鬼去吧。”
主事大人始終置身事外,仿佛他們在談一個同名同姓的家伙。
“真是沒完沒了了。”云溪失去了耐心。
洛王挨近博赫努一,故意大聲叫嚷起來:“你把這家伙留在身邊,怕是要少活幾年,不如拿去養花吧。”
“往后,沒事少見面便是。”
“此人雖惡,可好歹是國師之子,努一啊,你還是別太苛刻了他。”
“大王仁慈,努一謹記。”
群風鉆進馬腹下,洛王舊話重提:“剛才讓士兵換個地方磨練的建議,你意下如何?是怕長老們不答應還是擔心六子六族胡思亂想?你是本王的大將軍,可不是怕麻煩的膽小鬼。”
充耳不聞洛王鼻孔加速的嘲諷,視而不見洛王雙眼射殺的蔑視,斷言鏗鏘有力直抒胸臆:“如今天下諸國都在爭奪寸土擴張國土。大王此時抽調兵馬進駐南方林野,并非良機。平凡兵馬難以抵御南方野林的詭異氣候,來了也是白來,不過是多添幾副白骨為地施肥。陰寒噬骨,縱然精兵良馬也未能抵擋。土生土長的南方子民,都無法逃脫被陰寒索命的悲劇,更何況是林外人。”
“斷言,難道南方野林真是人間地獄!還能辨識林內林外人?”洛王連名帶姓喝道,“大惡舌頭,為何就不能滾得遠遠的,你就不能站在本王看不見的地方嗎?”隨即,一腳踹向斷言。
斷言坐下的馬匹似乎精通人性,在洛王起腳時,已經向外歪了身體,拉開了距離。
當然!野林當然能辨識出林內林外人。在這個問題上,那道聲音和他居然有了默契。如何辨識?這種感覺是無法對林外人言說,特別是野心勃勃的洛王。馬脖子上的血跡已經結霜了,這個都城的王還在傳布他的雄心。
“真想將這惡舌頭,直拋入那深不見指的林中,讓惡鬼們飽餐一頓,好給人一個耳根清凈。”洛王閉眼咒罵道。
“稟大王,守護長屏的士兵越來越少,將軍沒少訓練新兵,但死的總比新加入的兵多。除了野人部落,還加之其他危機,真是防不勝防啊!”斷言堅持己見,繼續發表意見。
“斷家到你這,怕是要徹底斷根了。”洛王仰頭問,“區區野人部落,有何可懼!”
風叫得越來越急切,瘋狂地抓咬野林每一寸。
斷言看了一眼神情肅穆的博赫努一,繼續道:“大王明鑒!小人來自都城,可將此處與都城比較一番。野人部落對戒備森嚴的陰城自是不敢惦記,但他們本就是林中的活物,與生活在古老林子里的野獸并無區別。他們時常偷襲長屏,若是都城來的士兵像陰城士兵一樣守護長屏,必定吃不少虧,恐有去無回。”
洛王的聲音被陰寒堵在喉嚨里,顫幽幽地對另一邊的博赫努一說道,“努一,惡舌頭既已來到陰城,成為你的主事大人,本王不好與你爭才。只望你像本王重用國師那樣善待他,也好讓國師安心為本王開疆拓土。”
“主事大人享有主事大人應得的。”
“為何不將林子里這些野人部落一一降伏,從此安枕無憂呢?”洛王甚是執著。
強撐到此時,眼皮已經被風吹干,整個身體不斷向下融化,仿佛馬蹄之下就是他的小暖床。然而長子和私生子都沉默不語,私生子更無法提出任何建議。洛王為何要野人過不去?這個念頭升起后,就一直縈繞不去。好奇心強行扒開了砸落的眼皮,扯出縫隙,就看見洛王喋喋不休的嘴巴。這位冥度王是打算在郊外過夜嗎?
博赫努一欲言又止,斷言及時搶道:“稟大王,南方野林雖有許多小部落存在,但他們都有其固不可摧的原始信仰,貿貿然打擾,只會適得其反。稍有不慎,弄巧成拙,陰城將不得安寧,有損大王威名。”
洛王收起先前的厭惡,道:“難道就沒有降伏這些林中野獸的可能?”
野獸!野獸!在洛王眼里,野人部落就是野獸?不知道為什么,聽到洛王如此形容野人部落,他的心火莫名就燒了起來。野人部落被就是野林的原民,還輪不到野外人來管教。怒一瞬間將睡意燒了干凈。摸著馬毛,猶留不得不祈禱胯下之馬立即生出翅膀,帶他離開這個噩夢,若再繼續吹下去,真的只能剩下白骨了。
“大王,為什么一定要降伏他們呢?”博赫努一不解。“他們本就是野林原民,他們不是敵人。”
“努一,你難道不想陰城百姓從此長久安居樂業?野人部落,無論大小終歸是隱患,這些野人可不會同努一你講道理重規矩。要使得陰城永享太平,唯有一一降伏眾部落小族,統統歸順于你,使你成為南方野林唯一的王者。生存是殘酷的,你若不為王,自然有人惦念,倘若真到了那天,眾部落聯盟推舉出一王,你還有能力保護你的部落子民嗎?”
“南方野林自有其循環之道,世世代代皆如此,偶有小摩擦,但從不干滅族之事。就像林子里的小畜生,雖有不同模樣,但誰也不會不允許其他族類的存在。”博赫努一的聲音鏗鏘有力,猶如空谷傳音。“祖輩允許小族存在,自有其道理。”
洛王轉頭,出奇冷靜地看著博赫努一,說:“若本王命令你呢!”
“不知大王是否記得昔日承諾呢?”
“本王命令你!”洛王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