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皮囊已死
- 私生子更名記
- 優哉先生
- 3421字
- 2022-01-20 21:59:05
終于回到了地牢。
地上的枯草在陰冷中蜷縮起來,整間地牢依然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味,比他離開時愈加濃烈了。
又來了幾具新鮮的皮囊,可以下腳的地越來越少了。
猶留深呼吸了一口氣后才走了進去,一眼就看見武定山的尸體橫在草堆上,被專食腐肉的尸蟲覆蓋。
一場饕餮盛宴啊!這些尸蟲來得異常,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參良的手段,但愿不是嗜好。
能在皮囊里種下各種蠱蟲,區區尸蟲又算得了什么稀罕事!
好在,武定山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要不然非真瘋不可。這出戲,大概是演給他看,意在喚醒私生子對靈息的渴望。
皮囊未死透,已腐爛了大半,生息還在做最后的茍延殘喘。沒有人能經歷這一切后還保持正常,但愿武瘋子真的異于常人吧。
緩緩走向武定山,他琢磨著怎么開口,畢竟這種事情他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
黑斗篷并沒有跟進來,應是嫌腐爛味道太難聞,又或者已經沒有什么價值的信息可聽。
在一團亂發前蹲身而下,他望著武定山已經開始潰爛的面部,極力忍住了喉嚨里的癢意。該死的參良,根本就是存心的!
死亡即將發生,就在他的眼皮下。或許更正確地說法是這副皮囊沒有任何養分,不足以成為任何生息的寄生之所。
正常死亡的身體不會腐爛得這么快,定是武定山體內的蠱蟲加快了腐爛的速度,又或者這是尸蟲誤以為這些是腐肉。
可惜這里沒有閑置的活皮囊可借用,而他絕不會為了救武定山去掠奪他人的皮囊。這是他的底線。
底線!原來我也有底線啊。猶留為自己的心聲感到些許驚訝。從前底線二字,都是從李采辦嘴里蹦出來的,為了和廚娘爭取更多的買酒錢。
此時,望著他的眼珠子,已經沒有力氣在眼眶里滾動了。但他非常確定,武定山是強撐到了現在。
誰能想到,武瘋子的忠誠竟然給了傳說中的守林神——森林之子。
“這副皮囊不能用了。”他告訴武定山。
只要生息還在,就能聽見他說話。
近乎尸體的喉嚨里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喉結在爛皮下一動不動。
“我承諾過要救你,就必定會救你。”這種事情,他沒有任何經驗,只能憑直覺了。
地上的爛皮囊除了越來越濃烈的腐味,已無法做出其他的反應。如果武定山此時還能驅動腐爛的軀殼,那絕對是武瘋子干過最瘋狂事情。他有種祈禱千萬不要出意外。
鼻子下的腐味比尋常的尸堆所散發的惡臭更令人作嘔,大概是那些蠱蟲也一起發爛了吧。
尸蟲越來越多,仿佛武定山身下就是蟲子泉眼,須臾已經包裹住了脖子以下。
“武定山,接下來我要做的事情,并沒有把握,從前也不曾做過。也許你就這么死翹翹了,從此灰飛煙滅,和你的父親一般,無法去往該去的地方。但如果成功了,或許你還機會繼續活下去,只是不再是以人的形式了。我不知道到時候你會變成什么樣,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要想在這地宮里把你帶走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參良正等著看我如何救你。如果你聽見了,就給我動一下眼珠子。”
眼珠子已經無能為力了。
“我權且當你同意了。”
地上的眼珠子耗盡了最后一絲生氣,徹底坍塌下去。
時候到了!就是這個時候,猶留來不及細想,只是本能地掏出了水囊,往武定山的爛腦門上緩緩倒去。
旋即,他似乎看見有一股氣體繞著水流爬進了水囊之中。
對啊,這是萬水之息處取來的水,定然能護住武定山的生息。他才恍然大悟剛剛的失魂,該是被一魂牽了鼻子。天底下,除了人本身自有的皮囊外,再也沒有比萬水之息更適合養息的東西了。
“沒想到你運氣不錯。”他將木塞子塞進水囊的囊口中,站了起來,往地牢外走去。
黑斗篷懶得走進地牢,左肩依在墻壁上,歪著腦袋,右手指甲撥弄著墻上的倒霉蟲。
“武定山死了。”他宣布。
“公子不是答應過要救他?”黑斗篷眼里閃過懷疑。
“你讓我去哀求參良?”他吸了一口氣,抬起下巴,“只要博赫還是七子七族,按規矩,參良見我必須下跪。這些年,族長是對他太縱容了。我不是博赫努一,有些規矩,他是時候學習了。”
“公子你是七子七族血脈,自然尊貴無比。”說罷,黑斗篷折下了膝蓋。
猶留一腳踹了過去,罵道:“我要參良行禮,不是門人的習慣臣服。收起你的膝蓋,我不稀罕。”
剛彎下的膝蓋踹了回去,黑斗篷往后趔趄兩步才重新站穩。
站穩后,黑斗篷畢恭畢敬地站在他的身側,目光落在腳尖上。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他要了你,去我的小暖房前站著吧。”
“我與誓了主人。”
“你也與誓了我!”
“總有先后。”
“我乃七子七族血脈,參良算什么!你算什么!”他將黑斗篷剛剛說過的話砸在僵硬的面盤上。
越看這張死氣沉沉的臉,他就越生氣。長屏內外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回到參良身邊,竟然連條狗都不如。狗失去了自由,忠誠于人,卻起碼還保留著狗性。
他用余光掃過黑斗篷的臉,并沒發現任何有什么變化,忍不住發泄道:“人有時,真是不如一條狗。”
“公子想要一條看門狗?”黑斗篷問。
“對,一條忠誠的狗。”
“什么樣的?”
“你這樣的。”
“主人養了幾只黑狗,咬起人來,絕不輸于狼。”
“我對養狼沒興趣。”
“公子從未養過狗。”黑斗篷篤定道。
私生子怎么可能養狗呢!定然是參良的耳朵帶回來的信息。
“誰說博赫城堡沒有縫隙,小暖房里有幾塊石磚你大概也一清二楚吧。”他討厭這種感覺,仿佛赤身裸體。“看來參良對你無話不說啊。”
“公子忘了我的任務?既然要負責公子,自然要做一番徹底地了解。”
“包括被蟲子吸光血嗎?”他對此耿耿于懷。
“任何計劃都難免有意外的時候。”黑斗篷否認。
“武定山的皮囊已經腐爛了,你打算如何處置?”
“公子還沒想出辦法救他?”
“我想和你借,奈何這種異術我不會。你家主人門人眾多,要不你去和他說說,派個異士讓我使喚一會。”
“武公子細皮嫩肉,最在乎外表,絕不會喜歡我這副被蟲子咬得千瘡百孔的破皮囊。”
“都這時候了,活著比較重要,我想他能將就。”
武定山在水囊里發出了抗議聲:“我不能將就,你休想把我塞進這副丑陋不堪的身體里,那還不如讓我死個干凈。”
原來生息不需要嘴就能說話,而他不用經過耳朵就可以聽見。這大概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黑斗篷繼續與他并肩而行,根本沒察覺到任何異聲。
他松了一口氣,自然不會理睬武定山這種無理取鬧,警告道:“你已經不是武家二公子了,別挑三揀四。就算我把你裝進蒼蠅的身體里,你也必須老老實實地給我呆著。”
“休想!”
“由不得你!”他的手指不停敲打水囊,“再敢廢話一句,我就把你倒進糞坑里,反正有萬水之息護著,你散不了。只是,盡管不會消散,但從此這個味道嘛......”
“一切聽從四公子的安排。”武定山終于屈服了。
“不當武二公子,你還是一樣聰明。”
“黑斗篷,不過就是家奴,你要他做什么?與家奴并肩而行,這是博赫家的規矩?”武定山無法接受黑斗篷的存在。“你為何對他另眼相看?”
“當初,你們武家父子目中無人,根本賴得將博赫家放在眼里。我還記得去鐵城時,連個人影都找不到。”他沒想到自己這么記仇。
“一個下賤家奴如何與我武家二公子相提并論!”
“他還是個人,你是什么東西?”他吸了一口冷氣,“一團寄生在水里的氣罷了。”
“就算如此,他還是個家奴。”武定山告訴他,“都說是我武家眼里沒了博赫努一,為何不問問博赫努一眼里可有七子七族?是我武家拿走了博赫家的威嚴嗎?說到底,是七子七族不抓竹鬼后,就沒有東西可立威了!”
就在這時,黑斗篷不知道從什么地方掏出了一瓶靈息,放在他手心里,說:“主人說,只要在半個時辰內將靈息澆灌在武定山的尸體上,生息自然能撐到公子找到新皮囊。”
“參良能有這等好心!”武定山在水囊里喊道。
“閉嘴。”他不想在這種時候犯錯而功虧一簣。
黑斗篷默默跟隨在身后,不發一語。
真是無常!武家的半分命運,竟然直接腐爛在地牢的枯草上,另外半分業已是蠶食殆盡的空殼。武定山的生息若是有個意外,武家從此真真是死了干干凈凈,只有過去,再無將來。
失去皮囊的生息無處可去,無宿主可以寄生,只能游蕩在空氣里,要么被吞噬,要么潰散。
去不了地獄的鬼,如何重新為人呢!
野林鐵霸、武瘋子,昔日在南方野林那是何等的風云人物啊。
“腐爛的皮囊,已無任何意義。”接著,他笑問黑斗篷,“其實我也挺合適那張鐵椅子,你覺得呢?”
“恭喜公子,主人恰巧也是如此認為。”黑斗篷面無表情,不知心中所想。
“帶路吧,地上就是和武吧!先讓我去試試那張椅子。”
黑斗篷目瞪口呆望著他,有過一會兒的失神,隨即恢復正常。
“這個答案顯然在參良的意料之外。”他直截了當問。
“是。”
“我可不是武定山,你和參良最好記住這點。”
“是。”
“如果我想得到你......應該如何?唯有殺了參良?因為不可預料的意外而終止你們的誓約?”他對野林男人并不了解,但對野林的誓約有個大致的印象。
“是。”
“該有個新局勢了,可惜又多了一副該腐爛的皮囊。”
“是嗎?”黑斗篷問。
當然!猶留沒說出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裹著燭油味道的陰寒吞入腹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