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兄弟誓約
- 私生子更名記
- 優哉先生
- 4580字
- 2021-05-28 15:15:22
半月后,已然入冬。
霧靄沉沉,蒼茫野草遍野搖曳,怪響直附和不休。坐在城堡最高脊梁上,猶留迎風俯瞰而下,城堡一覽無遺,竹濤依舊,陰城在烏灰色天幕下綠光粼粼。這里是私生子唯一可以自由喘息的地方,除了貓,還沒見過第二個人。可惜,天快亮了,野貓就要變成家鼠了。
為了趕在天幕拉開時能躺回狹小的床,從地道爬出來后,他一路狂奔,并不斷祈禱不被發現任何蹤跡。
只剩下最后一段艱難的路了,提著腳尖,他躡手躡腳縮在殘垣斷瓦里行走,最后狠狠地換了一口氣,又吸了吸紅通通的鼻子,接著搓揉雙手,如貓攀爬上了二樓。
從窗戶鉆入,恰好落在準備好的碎布團上,他轉身抬頭眺望,一抹光在竹海的頭頂處撕開了厚重的天際。零零散散的光亮滲漏而下,落在嶄新的枝葉上,閃爍著淡淡的光,猶如星星懸掛卻從不墜落。
果不其然,他剛鉆進被窩里閉上眼睛,云溪的抱怨聲已穿墻先達。
完了!我的鞋子。但愿他們還睡眼惺忪吧。祈禱完畢,他立即閉眼進入假寐,心跳加速。
“有必要起這么早嗎?那個洛王不過是個凡夫俗子,他也是需要睡覺的。靜澤山足關入林后,距離陰城還有147公里,何必教眾人早早去鐵索橋邊吹一肚子寒風。這不是熱情好客,是愚蠢虛偽。”接著便聽見云溪猛地推開了他的房門。
私生子的房門從不上鎖,畢竟老奶媽隨時要進來。
“靜澤有幾處品質特好的礦還未開采,鐵城的那個大兒子來了幾趟,都以陰城沒有能力開采為由說服博赫家族賤賣。可惜博赫努一脖子硬,楞是沒點頭,氣得那老城主再也出不了城,只能在和武城里玩女人。我看洛王此行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僅僅是如此,倒也不甚緊要,只怕洛王肚子肥,吃得多,不知飽。”
“父親也有一雙博赫之耳。”地隰說。
“人性貪婪,都城人之腹能吞天裝地,就怕有人枕邊風聽多,早聾了。”
“洛王不會蠢到和王后步行進林。”地隰只能站在床沿。
這話像是專門說給他聽的。小暖房一下子就變得擁擠無比,幸好窗戶徹底敞開,否則他非得憋死不可。
“這么大早,吃這么多蒜,你想熏死誰?”地隰十分不悅。“你根本不會有機會和洛王對話。”
這大概是把廚房里的那一筐蒜都裝進肚子里了吧。“覡師說蒜有異香,能驅除魔鬼辟邪。”云溪從腰間掏出一把蒜粒,大方分享給地隰。“這可是我從覡師求來的保命法。”
“胡鬧!”接著地隰用手指輕他的臉頰,并叫喚道,“四弟,該起床了。”
“不就是個洛王,有何稀罕。”云溪替他拉上被褥,并對著他的臉直吐氣。“還能多一個鼻子還是能多出雙手腳?”
“他是博赫四子,這樣的場合必須見人,否則日后誰能知道博赫四公子長什么模樣?”
椅子一腳在地板上被拖出長長的尾音,或許是不過癮,還繞地轉了兩圈。“陰城子民,也未必人人皆認識博赫長子是何模樣。”云溪冷哼了一聲。
“今日迎接洛王,能出席的必然是名正言順的博赫之子。”
站了起來,云溪背對著他做了一個播散種子的動作。“難不成博赫努一在野林各地都播了種?”
“不許胡說。”地隰喝斥。
將椅子拉開,上身爬上小床,蓋在他身上,云溪咕噥道:“螽斯門出了不少力氣吧?”
“螽斯門掌管博赫家族長盛大計,自然思慮周全。”
“那種沒人性的地方,早該塵歸塵土歸土。若是博赫努一有這勇氣,我倒是會佩服他。”脫靴進被窩,云溪的雙腳抵住猶留腳底,打探道,“大哥坐上青銅寶座后,準備娶幾個大嫂,還是幾群大嫂。”
“陰城的女孩已無需再恐懼要當圣女了。”地隰語重心長道,“為了此事,父親與螽斯門心生間隙,恐難如初。”
“他娶了特納蘭英,我與他也有了間隙,也恐難如初。”
“其他六族之中,有這番魄力者唯有百谷王。”
“我只想一睹龍骨的風采。”
云溪怪里怪氣的聲調讓他想起放養羊群的大爺,每日都必須趕羊出城堡吃草,風雨無阻。只是聞言,畫面十足,他差點憋不住笑出聲來。
“我到底會有幾群大嫂?”
若是幾群,地隰豈不是成了牧羊人。老先生和他一起目送牧羊大爺遠去的背影,曾感慨過這么一句話;野林善訓,羊也學會了在狂風暴雨中悠哉進食。
“你只會有一個大嫂。”博赫努一斬釘截鐵地說。
“坐上青銅破椅你就是種豬。危城的教訓啊,博赫努一還得換幾個女人呢。”云溪突然來了興致,聲音變得平和起來,不再掐著嗓子說話。“聽說那個賢妻良母已在為你物色好妻子了。”
“你希望有幾個大嫂?”地隰反問。
“未來族長,身兼繁衍重責,綿延子嗣,責無旁貸啊。屆時日夜操勞,辛苦長子了。”
“身為次子,你以為你能置身事外?不如在成為首領之前,你先娶妻生子,為博赫家族的壯大出一份力氣。”
學著老奶媽用衣袖擦拭眼角,云溪發出抽泣聲:“大哥真是恨透了我啊!”
“這么多人惦記青銅寶座,難道你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個問題卒然拋出,不知道地隰云溪真實感受,反正他是忍不住渾身哆嗦。
“博赫努一兒子多,一個蘿卜一個坑,不缺蘿卜,就缺坑。我還是占著自己的坑,省得夜長夢多。”云溪連打好幾個哈氣。
蘿卜?你才是蘿卜。猶留蹬了一腳云溪,云溪死死抓住他的腳底板,令他不敢放肆。
“這是博赫云溪的誓言嗎?”
“兄弟誓約,諸神可鑒!”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錯過了很多。一夜的功夫,云溪竟像只小羔羊,與平時判若兩人。大概是洛王要來了吧。
“陰城謠言,有多少都是出自你口?”地隰繼續交代。“別玩過頭了。”
聳聳肩,避而不答,轉移話題是云溪的看家本領之一,難得正經道:“冥度和博赫家以藥換物許久,博赫努一為何不在云霧山上設下一村寨和驛站,索性放開與冥度的買賣往來。最好金子結算,省得洛王老吃白食,也能改善各城百姓的生活。”
“這些年,擔夫們的確在靜澤的山體上踩踏出一條大道。”地隰望向窗外。
“博赫努一就是傻子,完全不懂算賬,還不肯請帳房先生。這個城堡遲早被冥度的螞蟻搬空。”
“父親不是傻子,你最好也別把族長當傻子,未來的首領。”
唾沫飛在鼻梁上有點癢,猶留企圖翻個身背對他們,琢磨著能逮個縫隙趕緊醒來。然而,云溪的腿卻將他的身子壓得動彈不得。
“小猶留睡得比豬都香,你于心何忍啊?”
“四弟要是像你這樣胡作非為,他以后還有什么前途!”地隰一邊說一邊繼續搖醒他。
坐起上身,靠在床尾,云溪打著哈氣道:“命都沒了,要前途做什么。”
“四弟畢竟和你我不一樣,我有長子身份護著,你雖為二子,卻也有應得的一份。父親再寵愛母親偏心喬擇,斷不敢違背祖訓,刻薄你我。可四弟沒有娘親護著,也沒有任何家族頂著,要是再不入父親的眼,以后這間房都未必能保住。”
“誰敢!我切了誰的蘿卜。”云溪宣誓。
本想睜眼醒來,聽了這話,他只好繼續裝著。
“父親呢?你要用風吟切嗎?”地隰問。
小床難容,云溪半身鉆進被窩里,掛了一只腿在地上,伸手從被窩底下撓他腳底,邊撓邊說:“那還把他接回城堡,得罪那個女人和懲戒院的幾個老頭?破被子單薄,連小猶留的腳板子都暖不了。那女人勤儉持家,盡苛刻這個屋子。”
“四弟姓博赫,自然住城堡。”
大笑起來,云溪直接翻身壓在他身上,雙手拍打被褥,笑聲終于抑制時,開口道:“大哥不僅僅劍術了得,就連這自欺欺人的本事也教弟弟望塵莫及。最近有閑言閑語從那女人房里傳出來,說是父親將小猶留的生母藏在家祠中,所以常常讓那個女人寒枕難眠。更有夸張的,說小猶留的生母竟然是狐貍精幻化成人形,蠱惑了博赫努一心智,不久整個家都要被小猶留和狐貍精母親占為己有。”
“那些舌頭太長了,攪得城堡不得片刻安靜。”地隰的臉硬如巖石,“都是吃太飽所致,懲戒院的長老們也閑太久了。”
“不是還有大哥和我嘛,怕那女人做什么?”云溪還打著哈氣。“欺負小猶留是我最大的樂子,沒別人什么事。我要是不動手,誰敢碰我的小猶留,我就切誰。”
腳底板已經被揉捏出知覺,他只好適時發出夢囈。
坐在床頭,右手放在他肩膀上,地隰說:“父親既然決定和洛王聯手,定是不會改變主意了。特納家族是洛王的左膀右臂,母親又是特納家族的女兒,往后四弟的日子怕是更難了。”
“大哥,你這是聽了什么消息嗎?”云溪用身子烘著猶留冰涼的背部。
“族里已有人向父親多次進言,洛王此番前來定是要吃顆定心丸的。博赫家族為了證明改變野林的決心,選擇喬擇成為下一任城堡的主人就是最好的誠意。母親還有一妹妹,是洛王的寵妃,喬擇自然是南林冥度最牢固的橋梁。”
“那個女人能在父親頭上撒野,還能在博赫家撒野?”云溪繼續揉捏并搖頭道,“你是長子,族長之位必然是由你繼承。他要是敢違背祖訓,便是大逆不道,長老還有其他貴族如何能同意?何況喬擇那家伙身體里還流著林外人的血,六族六子鐵定不會同意。如今他幸運能得幾子,乃是諸神庇佑,天不亡博赫。上一代到他這里破了規矩,那是因為他沒有兄弟。”
“你能如此作想,實在難得。”地隰嘆息道,“可是你還不了解父親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云溪今日倒是像個好弟弟。保持均勻的呼吸,猶留忽地嗅出恐懼的味道,來自地隰身上。長子竟也有恐懼?這是他先前從未察覺過的。
“博赫努一再寵愛那個女人,也絕不會為了哄好一個女人,拿整個博赫家族的命運開玩笑。博赫家族雖比其他六族大了些,單挑任何一族都不怕,可要是六子聯手,博赫家族毫無勝算。這點道理,連猶留這小腦袋都懂,堂堂博赫努一豈能不懂?”云溪大半個身子鉆進了他的被窩,陰寒也隨至。“大哥,我看你就是肩膀上扛太多了,什么屁大點事情都算自己的責任,才容易胡思亂想。”
“不是你提醒我換掉猶留身邊的老奶媽嗎?”
“這是兩件事。我要你換掉那個老奶媽,是因為她老給猶留錯誤的信息,還挑撥我們兄弟關系。但是博赫努一他姓博赫,不姓特納,現在以后都不會變成特納家的仆人。大哥,你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要不要給我和小猶留找個好嫂子,省得你杞人憂天。”
背靠床頭,地隰提醒:“父親已經背棄古老的誓言。”
“最近,博赫努一是不是和你談說過什么?你怎么像變了個人似的。”
“沒有。”地隰低頭。
“是因為和武的事情而遷怒你?那城主早起異心,誰去都一樣。若不是大哥早有防范,那城主家的兩個兒子早把陰城給掰成兩半。怎么,博赫努一還沒有給大哥記一功嗎?”云溪突然想到了什么,爆出大笑。“太可笑了,博赫努一不會以為這一切是因為那老城主還記得當初誓言吧......但愿有天城堡不再有任何秘密。”
“未來首領和老奶媽一樣愛疑神疑鬼。”說罷,地隰猛然一把掀開了他的被子,將他直接從床上提了起來,放在地上。“四弟,你躲不掉的。再不睜開眼睛,我就命人把你丟進冷水池里。”
一夜未眠,他實在有心無力,此時整個腦袋都發蒙,困得睜不開眼。
“小猶留,快別睡了。這家伙沒心沒肺,根本不會心疼弟弟。”云溪翻身下了床,立即用手掰開他的眼皮。
他只好佯裝醒來,滿臉迷糊,揉眼睛問:“大哥二哥,你們怎么在我房里啊。我是在做夢吧?”
“別做夢了。再不醒來,他就要把丟出窗,吹成冰棍了。”云溪拍打他的臉頰。
“猶留定是做錯什么了,大哥盡管罰吧。”他滿臉驚慌,隨即望著云溪的鬼臉。“二哥,你又耍我。”
“洛王即將到達,你要是不在隊伍里站著,小心......晨霧重,小心著涼。”說罷,地隰便給他拿來衣服,皺起眉頭問,“這衣服......”
“老奶媽除了耳朵和嘴巴好使,哪還有老奶媽的模樣,入夜也不關窗戶,衣服臟了也不換不洗。瞧這衣服都補了多少塊破布?大哥,你再不換了老奶媽,我的小猶留恐怕在某個清晨就真變成干尸了。”
畢竟今天是個大日子,作為私生子也得站在隊伍里濫竽充數,以示熱情。地隰身為長子,理當如此,并沒有做錯什么。若是他睡過頭,那才是最大的錯。
“四弟,往后自己多加注意。”地隰交代。
“大哥!”云溪喊道。
“適可而止,不要糟蹋自己尊貴的身份。”說罷,地隰推門而出。
“大哥受傷了?”他察覺到地隰的手臂明顯力不從心。
“舊傷又復發了吧。”云溪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