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
呼吸在這里,似乎也被屏蔽了聲音。猶留把食指放在鼻尖前,從確定自己仍然還在呼吸。
沖進光亮里,他并沒有撞見光人和光劍,也沒有被吞噬或熔化。好奇泛起,他忍不住用指腹輕輕觸碰光亮,其實無形,手指穿了過去,和平時穿過任何光亮一般,并無障礙。
這讓他想起了野林里的霧障,就算兩個人面對面而立,也看不見對方。也許此處的光亮也是如此道理吧。
念至此,光人光劍便是最大的危險,難道先前自己感知的恐懼就是光人光劍?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光人長出來和鬼愁一個模樣。
光亮在肌膚外,而他更像是身處光繭中,被重重包裹。在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時,光亮已自動開啟了一條隧道,筆直向前延伸,可容一人大步向前,約有百來步遠。
無論隧道外是什么境地,都唯有前進,他只能前進,也只愿前進。必經之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既然是殫精竭慮設計好的一條路,千方百計只為引他前來,他又何必再多去瞎想。只要抵達目的地,所有的一切自然一清二楚。
霎那間,他竟然自以為是地認為,所有的一切只是為了引他到來。也許是受了那道聲音力量的加持,并且學會了運風雨之術的緣故,猶留也察覺到自己和從前有了本質的區別。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使他忘記了膽小和懦弱,卻不由自主地狂妄和自信起來。仿佛隨時隨地,他都將蛻變成另一個人,從此脫下私生子的衣裳,成為完全的自己。
這曾經是他最大的愿望,但愿不要變成心魔。師父說過一個人過于執著于欲望,就會將欲望養成心魔,最后被心魔所控制,成為心魔的軀殼。
剛剛,他抱著必死的決心沖進光亮里,如果能救人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他就與其他人一起葬身于光亮之中,絕不茍活。一起來,就必須一起離開,若真無法如愿,那就一起同生共死。
現在,他安然無恙。前方茫然無知,內心的欲望命令雙腳向前移動。在一切還未知前,他愿意被欲望操控。
回頭望身后,光亮已融合,來時路皆無。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了?黑斗篷在卸下暗夜鋼軍的偽裝后,變得膽小懦弱愛哭,但不失為一個大孝子,其他人的求生意志絕對不會比黑斗篷弱。但凡有一線生存的希望,沒有任何人會放棄,包括鬼愁。
思來想去,他唯一恐懼的還是光人光劍。到了此時,先前恐懼的結果已經確切地落在光人光劍,難道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嗎?光人光劍一定會發生什么事情,但是他就是無法知道結果,越想越心急如焚。
須臾之后,收起煩躁,他站在宮門前,極致純凈的氣息撲面而來,隧道盡頭一座宮殿赫然在目。與先前的光亮之地截然不同,這里波光漣漪,猶如置身在活水宮。所有傳說中,唯有龍王宮殿才符合一二。
莫非這里就是湖心?
極目所及,皆是玄冰。這無疑是一座純天然玄冰打造的巍峨宮殿的主殿。他佇立在殿前,環顧四周,發現宮墻的質地像極了巨大水泡建成,宮殿內的大小擺設皆是玄冰所制。
整座宮殿渾然一體,極簡到了雙眼的極限,若不是水泡和玄冰的光澤有所區別,也許什么都看不見。光亮若是差分毫,雙眼便無法看清楚宮殿的存在。
緩緩向前,每一步都猶如踩在記憶里,這里.......這里,這里他曾經來過!每向前一步,這種感覺就越發夯實具體,容不下任何質疑。熱滾滾的血液幾乎要迸射而出,猶留捂住了胸口,掌心就像燒紅的烙鐵,炙熱無比。
沉睡許久的宮殿,因為他的到來似乎蘇醒了。
此處不像博赫城堡那般被生活的氣息塞滿,宮殿里連清冽的氣息都是孤寂的味道。最遠處是玄冰寶座,比博赫努一的青銅寶座更寬大氣派。青銅寶座的高度恰好能看清楚議事廳里的每一張臉,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異念,而玄冰寶座更像是王者在上,俯瞰一下。
內心欲望已迫不及待,驅使他心無旁騖,直向玄冰寶座。寶座前共有九步玄冰階梯,他飛快上了階梯,轉眼就站在玄冰寶座面前,沒有任何雜念,轉身就入座。
入座的那一瞬間,混沌的記憶就像煙花綻放,絢麗無比,然而他還是什么都看不見,依舊一無所知。
就在此際,宮殿中央一座玄冰棺緩緩升起,他坐在寶座上看到一個女孩沉睡在上面。這張臉,他曾經見過幾次,也曾幻想過無數種可能,甚至曾一度以為她是自己八歲以前的玩伴。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最大幻覺竟然成了真實。
旋即,他咳了起來,剛才忘記了呼吸,近乎窒息。
她還活著!猶留確信自己直覺到了她的生息,非常強壯,生機勃勃完全不像是一個病人或者尸體所有。
“你是誰?為何將我引到此處?”他終于問出了最大困惑。
“你忘了嗎?”她睜開了眼睛,告訴他,“是你將我封存于此。”
甜美的聲音讓他在剎那間動搖了某些東西,旋即又恢復,他只能暫且擱置。先確定自己身在何處,才是目前最要緊的事情。“這是何地?”他深信她能給自己答案。
“湖心玄冰宮。”她繼續躺著,紋絲不動。
“為何引我前來,你究竟有何目的?”他不清楚到底從何時開始落入圈套中,長屏?巡邏道?竹海?還是更早?
“這是你的宮殿,你忘記了嗎?”她的聲音有了些變化,不像剛剛純粹甜膩,倒是多了幾分真實。
我的宮殿?就算我是七子七族后人,有封地也應該在陳家領地上,而不是博赫段。盡管知道她的答案是真實的,聽來毫無道理。“我從未來過長屏,何況竹海。”這于他,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而是接受不接受的問題。沒有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如何能算在他頭上。
“哦,那該是你將自己記憶一起封存了吧。”她忽地深沉起來。“我應該想到你會這么做。”
“你認識我?”他知道這個問題很白癡,卻執著于親耳聽到。
她顯然陷入了回憶中,許久之后,才呢喃道:“豈止認識。”
為什么每個人說話,都不能簡單利落,一次性說完。“你是野林百姓?”他暗忖,莫非是陳家的人?不可能,這里是博赫家族的長屏段。
“昔日,你是我的敵人。”她主動坦白。
敵人!竟然是敵人!“那你也是我的敵人。”他有些失望,想不到竟然是這個答案。“我的朋友不多,敵人不少,多你一個不算多。”更何況之是個女孩,從模樣來看,應該還比自己小些。
“但我從未將你真正視為敵人,本來我們有機會做朋友的。可是你黑白非命,毫無余地,拒絕了我。”
“和敵人做朋友?豈不是等于把命交給鬼差。”不管是不是在說他,如果是他,他定不會吃飽沒事干找敵人做朋友。
“你不信?”她問。
正常情況下,一個人沉睡了很久,好不容易醒過來,說話流利,生命無礙,一定想下地走走,起碼也動動手指頭吧。但是她沒有,就像一具有生命氣息的尸體,直愣楞地躺在那一動也不動。
想象果然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殘酷的。小老頭口中的小仙女變成了......但愿此時也是個夢吧。“要不,你說點我愿意相信的。”他以為這樣年齡的女孩不應該如此老成,甚至狡猾。
“去吧,那道門后有你的記憶。”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