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有烈焰之息護體，否則他也奈何不了這頑劣的陣法。

巫醫族的生息，形成樹葉脈絡狀，如流水般瀉出。在殘陣那片地面上稍作停留，發出熠熠之光，爾后形成光流滲入地下，滋養陣根。

這個所謂的借光陣法，分明是古陣法，絕對不是巫醫念幾句咒語就可以操控的。

究竟是誰在導演這一切？猶留望著宛如嬰兒般吮吸生息的陣根，滿腹疑惑。

難道陰城還有其他神秘力量，在他的識海之外？

于息力之中幻生的識海，正以無法分辨的速度成長，已如浩瀚天地般寬闊，只是他暫時沒有能力使用而已。在他自身生機不斷茁壯和息體繼續蓬勃的過程中，直覺常常自識海流出，有時肯定，有時模糊。

此陣雖耀眼，但有可能嗎？

天地之間，無奇不有。他不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例子嗎？從一副最普通的皮囊蛻變成生息之軀，誰會相信下昔日的私生子竟有如此奇遇？

恍惚時，他自己都覺得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無論是森林之子還是第一任異祖，都可謂是野林最原始的力量。這兩股力量加上他自己的意識，合三為一，應是野林最大的識海。

如果此陣真的在識海之外，那得是什么樣的力量才能煉就生成？

“藍天，此陣你可熟悉？”他清楚藍天的識海里除了異術就是陣法了。

“識的。”藍天跨步上前，與他并肩而立。

“識的！”他不由詫異，藍天只說了識的，并非熟悉。“居然還有你不熟悉的陣法？”

“傳說野林曾經是天下陣法的競技場，神仙魔人妖鬼靈獸各族皆喜在此林內煉就、表演、布設自己的陣法，為斗陣做準備。”藍天順著他的目光落進陣根下。“巫醫族不知道從哪里得到的陣圖，一般啟動這種沉寂已久的陣法，還需要做很多開啟前的準備。”

陣圖？他倏然想起了自己在森林之子老巢中獲得魂圖的經歷，猜測大概是差不多的東西吧。

“就像種子，要長成大樹，必然有個不可省略的過程。”藍天繼續道，“此陣能再開啟現世，必然是有人養陣，巫醫不過是在此陣成熟后，使用了此陣而已。真正厲害的是尋陣養陣之人。”

“尋陣養陣之人？”這比陣法本身更讓他好奇。

藍天指著從巫醫族人身上流出的生息，道：“此陣應是以蓄烈陽光芒為根。異祖，你看這些生息進入陣根，并不是直接被吸收，而是在地面上，吸光后才可滋養陣根。野林無陽已久，所以此陣不可能是剛煉就的新陣。”

“借光？”他想起巫醫叫喚此陣的名字，“烈陽光芒為根，那的確是古得不能再古的老陣。唉，我竟然毫無印象了。”

習慣一旦形成是很難更改的，譬如他就無法自稱異祖。好在藍天對他的忠誠，可以解釋所有的變化，并隨時適應他的風格。

“借光應該是后人取的名字。異祖你從來不會對自己的陣法進行命名，也不稀罕去分門別類。若是較真起來，恐怕比識記天下每一棵樹木的名字更浪費精力。”藍天道出了合理的解釋。“陣法在各族廝殺時煉就，只作為武器之用，后經異祖淬煉，才形成異術里的一部分。異祖早期的異術以自己的陣法為主體，后來慢慢吸收了其他陣法的精華，創造了一個無窮盡的陣法之界，才正式脫離異術。”

沒有任何生命的形成是一蹴而就的。在何況生命的出現，是一種概率的存在。這也就是生命的可貴之處。

旋即，就在識海里看到了這段歷史，他只得含糊道：“太久遠的經歷，你不提，我都忘記了。”

“那時候，異祖醉心修煉異術，對陣法之界并無大興趣。后來異術大成，便覺已得已煉的陣法之界索然無味，棄之可惜，就交付給了藍天。”

“為何我不記得這些瑣碎了？”他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藍天實際上就是第一任異祖在人間為自己煉就的一位絕對忠誠之士，也是一位永遠不會背叛異祖的管陣之人。

“當年異祖想在修為上更精進一界，早已厭煩陣法之界占據太多空間，也無甚新鮮，還拖了修煉的進程，于是毫無猶豫舍棄了陣法之界。”藍天總能回答所有關于異祖的問題。“天下紛亂，陣法繁多，卻多行不義之舉，為謀取黑暗利益，傷害無辜性命不計其數。為了糾正平衡陣法的天下，異祖為陣法之界創建了異族。”

“異族不是修煉異術嗎？”猶留自然明白那家伙為何放棄陣法之界。

上一任異祖和森林之子一樣，皆出身野林，食林息而長，最后必定是要在息界修煉才可證道。因為他的對手永遠是森林之子，甚至是守林神。

區區陣法之界，如何能入得了那家伙的孤傲之眼呢。

創建異族的初心，可能沒有藍天想象得那么正義，以那家伙的脾氣，應只是為了有人幫他跑腿而已。

直覺沒有反對這種想法，猶留立即明白，真相的確如此。

只是真相和人愿意相信的真相，往往是截然不同的，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確定異祖選擇了博赫四公子作為皮囊時，藍天及四位長老并不驚訝，因為在過去，異祖本就具有孩子天性。”藍天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對上他的目光后，才趕緊補充解釋。“異祖舍棄了陣法之界，又在百無聊賴中修出了異術。可不久之后，也覺異術乏味，便又丟給了異族。從此以后，異族就掌有一術一界。陣法之界在藍天手中，可適當傳授給有天賦的異族中人，而異術是本族人必練之術。”

“我可修煉過消除記憶之法？”識海里的確有模糊的感覺，但是他根本無法說出來龍去脈。

“沒有。”藍天說得篤定，“不過，異祖修為大增，越發醉心修煉，發覺記憶瑣碎無用，且占據了息體，于是釋出記憶。”

“釋出記憶？”他萬萬沒想到那家伙如此決絕。

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沒有記憶，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因為過去的生命意味著毫無意義可言。

每每搜索七歲以前的記憶，就讓他絕望至極。

而那家伙竟然說舍棄就舍棄，簡直就是狂妄。

可若沒有這種果斷和執著，那家伙如何從眾多生息中脫穎而出，成為野林之中唯一可以追趕森林之子步伐的力量。

“異祖已窺得息界真諦，愿意為證道之行，放棄過去。”藍天嘆息道，“我等乃是血肉之軀，無法參透其中奧妙，更無法隨行。雖不舍得，但也不敢阻攔異祖證道之行。大概成為人，也是證道之行的一段路程吧。”

森林之子的愿望是做人，那家伙也是，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猶留萬萬沒想到，那家伙折騰了那么久，卻為他成為異祖做了全面的鋪墊和解釋。

“再過半個時辰，這些人就剩下一副干枯之軀了。”看著人偶般巫醫族眾人的臉，他泛起了不忍之情。

畢竟，巫醫族和他也沒有不可和解的深仇大恨。

“他們不會放棄祭品的。”藍天提醒他，“一經巫醫族認定的祭品，就沒有第二種命運。”

“他不過是巫醫而已。”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是城堡里的四公子。

“若不是異祖左掌萬水之息，右掌烈焰之息，且得循環，此時恐怕不是損失半身息力，而是這副皮囊已焚燒殆盡。巫醫族執念成魔，咎由自取，害人終害己，也是應有此下場，異祖不必仁慈。”藍天再次提醒。

他倏然望向藍天，如果那家伙有人臉，大概也是這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