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英雄、關于勇士、關于誓言、關于鬼國、關于骨族......
木鬼臉逆風說了許多故事,期間還哼唱了許多古老的野林小調。
原來等死的時間也可以如此慢,慢得讓人失去耐心,就像永遠不會到來的時辰。
他越聽越困倦,打了個哈欠,下巴從祭臺上斜插的鵝卵石上磨蹭過。
黑暗里走出來了個酒鬼,戴著生了銹跡酒鬼鐵面具,都無法擋住熏死人的酒氣。
酒鬼踉踉蹌蹌沖著祭臺,嚷叫道:“木鬼臉,別和他廢話,一個私生子知道個屁。”
“酒鬼,與你無關。”木鬼臉側身面對酒鬼,身體姿勢呈防備。“族長有令,為了保證祭品的純凈和完整,在祭祀儀式開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祭品。你最好速速離去,否則別怪我不念數日同族舊情。”
“什么個玩意東西,誰和你同族!”酒鬼邊走邊罵道,“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貼多了人皮就爛了,到時候還得去求參良給你找張好臉面。”
“有臉皮的,也未必是個東西。”木鬼臉的嘴不會饒恕任何一句話。
酒鬼的出現,當然不會是為了保護馬上要變成烤人的私生子!
寥寥幾語間,猶留意識到這兩人之間有道縫隙,或許能為他打開逃生之門。
“有種把你的鬼面摘下來,讓老子瞧瞧你是個什么東西!”酒鬼伸手就去摘木鬼臉的面具。
“今日,你我都是為了光耀異術,而聚在一起的異族人。”木鬼臉迅速轉身,躲開了酒鬼的手臂,質問道,“如果不是同族人,難道是敵人?”
“木鬼臉,老子嘴笨,你休想給我亂扣罪名。”酒鬼踉蹌道。
“知道自己嘴笨,就不要酒后失言。”木鬼臉似乎比他更想趕走酒鬼,在悄無聲息中,已一步步將酒鬼逼離祭臺四五步。“任何人都無法阻擋我們的決心,我勸你最好回去睡覺。醒來時,已經坐享其成,修為大有增進。”
酒鬼猛然上前,趔趄地推開了木鬼臉,抓住祭品的下巴,看了幾眼道:“就這貨?看起來也沒什么特別的。陰城隨便抓個男的,都比他更像個爺們。巫醫族只會鬼哭狼嚎了,他們的眼光值得相信嗎?”
“真神選中的祭品,輪不到你來質疑。”木鬼臉抓住了木鬼臉的手。“你要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盡管去營地里嚷幾嗓子。我想,大家都很樂意拿你的熱血給祭品開個道。”
手腕吃痛的酒鬼哀了一聲,立即松開了祭品的下巴,咬牙切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長舌婦。你要是說多了,祭品跑了,你就死定了。族長從來不會給犯錯的人第二次機會。”
四周的草木發出了凄厲的哭嚎,猶如鐵絲擦在猶留的耳膜上。
木鬼臉用身子將酒鬼擋了出去,冷聲道:“我自有分寸,輪不到你來教我做事。倒是你,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竟敢喝醉。若是因你出了岔子,小心族長把你泡成酒。”
“別忘了,你和我一樣,都不過是為了異祖力量而聚在此處的攫利者。”摔倒的酒鬼顧不上狼狽,歪著身子從地上爬了起來。”你能騙過他們,但是你逃不過我的眼睛。”
“原來你知道啊!”木鬼臉抬起下巴。“大家都為了同一個目的來到此處,你是,我是,大家都是。你若是發酒瘋,亂了祭祀,誤了大事,族長絕對不會寬恕你。至于其他人會不會吃了你,倒是可以走著瞧。”
“我沒忘。”酒鬼心虛。
“那是最好不過了。”木鬼臉指著祭品,“只有他才能喚醒異祖,也只有通過他,才能讓我們每個異士都獲得異祖的力量。今日大事,出不得一點點錯。為了你的生命安全,在祭祀前,你最好帶著你的劣酒滾遠點。”
“我沒喝多少,清醒得很,隔著老遠我就聽見你和祭品在胡說八道。”酒鬼抓了半天,沒抓住耳朵。
“聽見什么了?你盡管去說給大家聽好了。”
“遲早有天,我會讓扒了你的面具,讓大家看清楚你的臉。”酒鬼已無法站穩。
“我等著。現在,你可以滾了。”木鬼臉完全無所謂,只是一直擋在祭臺上,不讓酒鬼有任何機會接觸到祭品。
原來這些異士并非來自同一個部落,而是因為要喚醒異祖獲取力量,才聚集在一起的各路人馬。
面具已歪了,露出下巴,酒鬼搖著身子,晃動食指:“不要以為你拿著鬼頭拐杖,就真代表骨族了。你有何能耐,且亮出來看看,不要整日拿著鬼頭拐杖壯膽保命。”
“滾遠點......”木鬼臉恐嚇道。
“怎么?你的好事被我撞破了!”酒鬼搶聲并笑了起來,“我打攪你和祭品竊竊私語了?你要是壞了規矩,說了不該說的話。你說族長會顧及你的鬼頭拐杖嗎?”
“你大可試試!”木鬼臉上前,逼得酒鬼直后退。
一腳踩空,陷入凹洞里,酒鬼摔了個狗吃屎,抬起頭來,嚷道:“不要以為你拿著鬼頭拐杖就是骨族使者,我見過鬼頭拐杖的真正使者,根本不是你這副身形。”
木鬼臉上前,彎下腰,俯視著狼狽的酒鬼,飛出手臂道:“你去嚷啊,看誰信你。”
酒鬼從地上爬了起來,朝木鬼臉比食指道:“有種,你等著!”
“不送。”木鬼臉說完,又回到了祭臺前。
四周的群風也在互相撕咬,將黑暗扯得扭曲,時不時還從不同方向飛出一些枝葉。
祭祀的時辰既定,絕對不會因為任何意外而更改,他必須在這之前逃之夭夭。年少無知時,已讓巫醫族烤了一次,他又不是鴨子,憑什么讓人再烤一次。
收回了看戲的心情,猶留調整了呼吸,嘲諷道:“看來你人緣也不怎么樣!”
“要人緣做什么!能吃能喝還是能助修煉?”木鬼臉笑道。
“原來你還是個實際之人。從你們的所作所為來看,我以為異族早脫離了實際而活。”他終于知道木鬼臉身上比其他異士多了什么——大概是生活的氣息。
這種炊煙之息,若是出現在尋常野林人身上,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但不應該出現在異士身上。
從修行角度而言,異士的虔誠絕對不輸給鶴長老之流,虔誠令人專注,就容易摒棄俗事。
一個古老的部族能存活至今,除了僥幸之外,執著和虔誠是必不可缺少的動力。師父告誡過他,不要小瞧任何一個存活至今的小部落。
“夢想因現實而偉大。”木鬼臉說了一句甚是奇怪的話。
“這是什么歪理!”他聞所未聞。“野林只會因諸神而偉大。夢想和現實是兩件毫無關系的事情,如何產生糾葛?作為異族,竟然違背伺神誓言!你這樣的瘋言瘋語,若是讓人聽見了,大概要去一層皮。”
“這是一個高個子的座右銘,道德應該成為迷信的指路明燈,而不是手銬腳鐐。你就是太囿于陳規陋習,才無法破繭而生。”木鬼臉從腰間拔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酒囊,拔掉塞子,直接往嘴里倒。“誒,祭品,要不要來一口解解悶?”
望著小酒囊,猶留有些遲疑。
“放心吧,沒毒!火烤你才有價值。”
他接過小酒囊,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倒入一小口,立即贊道:“好酒!入口順滑,不烈不沖,沉到肚子又百轉千回,比起竹娘子也毫不遜色。”
“挺識貨啊!”木鬼臉一把就將小酒囊奪了回去。“好酒需要細細品嘗,一口足矣。”
“好個吝嗇鬼!”他沒有酒癮,但見過酒鬼護酒就和護崽子似的。“原來你也是酒鬼啊。”
“別把我和那個酒鬼相提并論,他就是個大老粗,酒精中毒,毫無品味可言。”
這時候,天穹倏然傳來輕微且沉悶的雷聲,擊中了他的天靈蓋般,令他通體猶如電擊般。
這個感覺,他很熟悉。
剛入博赫城堡的第一個夜晚,雷電尾巴竟然甩入窗臺,將佇立在小暖房里的他擊暈在地。次日醒來,根本沒人發現昨晚發生過的慘案。
越發覺得不真實,這個木鬼臉應該算是異士中的奇葩了。
“你這異士說話怪有趣的。”遇見這樣的異士,他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運?
“馬屁拍到天上,我也不可能徇私放走祭品的。”木鬼臉看穿了他的心思。
“徇私?”他不以為然。“祭品和木鬼臉何來私交?”
“除了酒鬼,異士沒人喜歡說話。不過,我是個有原則之人,立場堅定,絕對不會上你的當。”
“堂堂一個異士居然怕一個私生子,若是傳出去,你以后還怎么混啊?”他必須添加柴火了。
“那也比你馬上要變成烤鴨強。”木鬼臉催促道,“誒,私生子,你想好遺言了嗎?”
壓抑的怒火噴涌,猶留終于爆發了,懟道:“我活得好好的,為何要尋死?”
“算了,”木鬼臉又開始對著祭臺的鵝卵石磨肩胛骨。“看你陪我聊這么久,額外贈送你點信息。異族抓你來,不僅僅是確定祭品非你莫屬,而且他們還找到了一片碎魂......”
“碎魂!”他立馬精神起來,奈何藤蔓捆綁,只能保持原來的姿勢。
咔咔咔,木鬼臉擰著脖子問:“有興趣了?”
“廢話少說。”他催促道。
“你加碎魂,經烈火焚燒,然后淬煉成某個東西......”
“什么東西?”
“這么機密的事情,我這等小角色,怎么可能知道!”木鬼臉搖搖頭,繼續道,“不過,聽說那碎魂是從博赫領地外尋回的。”
“哪?”他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魂圖。
莫非如第二魂般,竟被捷足先登了。
“那就不清楚咯。”木鬼臉搖搖頭,“反正是異祖的魂魄碎片。”
原來如此。他終于松了一口氣。
“我和異祖毫無關系。”猶留確定不曾招惹過這號人物。
“不是關系,是需要。”木鬼臉替他解惑,“這場祭祀,不能少了你,也不能少了碎魂,缺一不可。”
“為什么?”他想不出任何理由。
“那你得去問異祖了。”
異祖二字,從來沒有在他聽過的故事里出現過。
“我根本不認識他。”猶留懷疑是不是鶴長老在外的外號。
念頭剛過,他便覺得自己幼稚無比,鶴長老是個人,貨真價實的野林之人。
木鬼臉還在繼續蹭背,并發出舒服的叫聲:“巧了不是,我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