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深夜心聲
- 私生子更名記
- 優哉先生
- 3007字
- 2021-06-16 21:36:51
入夜后,猶留借著風雨的掩護,從墻上縱身一躍,落在歪脖子上,穿越枯木林小路,迅速攀爬上山。
站在山脊上,俯瞰低谷,整個博赫城堡在底部縮成了昏黃色的小舟,宛若是月影漂浮在雨水中。
通明的燈火標出了陰城所在,同樣明亮的還有碼頭。田家的迎風號穿越過黑夜,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崇山峻嶺后,或許所達地方就是他的故鄉。然而他沒有勇氣踏上此船一走了之,總是拿救命之恩和復仇做借口而留在博赫城堡享受私生子的待遇,就算諸神賜予復仇機會,他拿什么報仇?
拿這雙的沒有老繭的手嗎?
和喬擇地隰談劍術開始,他的心一直很不安穩。此次歸來,喬擇分明與離林時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變了。地隰已儼然是個正經族長,云溪也越來越有首領的風范,而他,還在原地踏步,就像豬圈里小豬崽,吃飯睡覺長肉,再無重要的事情。
日復一日,回城后的這些日子他只是個透明人,一無所長,亦一無所有,如何報仇,如何回到故鄉,如何報答救命之恩,根本毫無主意,更無任何能力和技能。就像是個廢物一樣,任憑狂風暴雨襲擊,脫掉手套,他望著自己的雙手,哪里有一份志氣!
雨霧里砸落下父親被砍頭的那一幕,嚇得他一屁股在地上,揚起臉,整個黑壓壓的天穹全部都是這一幕,無數張父親的臉望著他,接著無數顆腦袋朝他砸來。
啊——
他喊。
啊——
他朝天喊。
啊——
他朝四周大喊,喊出了這些日子拼命壓在腹部的所有恨意,喊出了所有的壓抑,喊出了所有的無助。雨水順著領子流進脖子里,猶如寒冰磨著皮,從上自下緩緩滑落。
樹冠在頭頂,野草在腳下,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沒頭不知尾,站在中間,整天無所事事,他還不如草木。攥緊雙拳,夜雨如刀刮臉,疼痛令人自省。已經渾渾噩噩待了這么長一段時間,除了小心翼翼的生存和混吃等死,他還做了什么!
父親是誰?
是族長的子民還是首領的兵,有或者根本不是博赫領地上的人?
博赫努一為何要殺父親?
父親是博赫努一的仇人還是敵人?又或者是知道了博赫努一不可告人的秘密?總而言之,在博赫努一眼里,父親是必死無疑的。這件事情,他側面從管家、主事、老奶媽、廚娘、李采辦嘴里了解到;博赫努一絕對不是一個嗜殺之人。
他是否還有親人?
如果他是陰城人,為何至今沒有人認出他?
如果他是博赫努一領地上的子民,何處才是他的家?
如果他不是博赫領地上的子民,那他的故鄉在何處?
這些問題,他一次次地問自己,然而沒有一個是有答案的。至今,他還是一無所知,宛若漫天雨陣里的一片樹葉,隨風飄蕩,毫無筋骨,也無樹干可攀附。
一拳搭在身側的樹軀上,雨水立即倒了下來,接著那道聲音發出了嘲笑聲:“雞毛蒜皮小事。”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自從這一部分記憶歸來,爾后的日日夜夜他都寢食難安,殺父仇人就在眼前,而他卻只能保持私生子的言聽計從。“雞毛蒜皮小事?”他對著樹軀又是一拳,雨水撲簌而下,砸得面盤生疼,根本睜不開眼。
“我又不住在樹里,你打樹作甚!”
那道聲音甚是慵懶,看穿了一切,讓他的懦弱無能再無掩體,宛若是細針緩緩鉆入耳膜。粗糙的樹皮磨破了手皮,雨水沖過了剛剛沁出的血絲。“這不是雞毛蒜皮小事,這是父仇!”他重復了心中的憤怒,受傷的拳頭握得更近。
“那又如何?”
“父仇大如天。”
“天只有一個,父親卻是無窮盡。”
“胡說,天穹才是無窮無盡,父親卻只有一個。”
“困在仇恨里,雙眼所見皆是仇人。”
盡管共用一個軀殼,可是那道聲音對他的一切根本無法感同身受。從來都沒有人理解私生子,更何況穿著私生子衣裳才能茍活下來的他。
“你不是人,自然無法體會到人的痛苦。”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人的痛苦?痛苦就是痛苦,何來那么多分別。一草一木皆有疼痛感,這絕不是你才有的東西。”
仰天洗臉,低頭時他爆笑出聲:“真是可笑,你連皮囊都沒有,何來痛苦?”
“皮囊之苦,只是一苦。世間萬般苦,種種皆不同。你有你的痛苦,別人有別人的。”
“狡辯!”此時此刻,他不需要任何說教。“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痛苦!”
“你的痛苦叫做痛苦,別人的痛苦就不叫痛苦。那么別人也是如此想的,你的痛苦就不叫痛苦了。”
今日那道聲音居然莫名其妙變得如此多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大聲質問:“少廢話,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只是在回答你的問題。”
“你根本就是在幸災樂禍。”
那道聲音沒有著急反駁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還是悶悶地告訴他:“痛苦不是人的私產,有仇未報的也不止你一個,何況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
“小成年禮已完成了。”若是沒有秋決,那道聲音根本沒有機會與他共住一副皮囊。“你應該印象深刻。”
“你我共居此副皮囊,我以為你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放屁!誰愿意讓別人和自己共用一身皮囊,而且還是和鬼同床共枕。”
那道聲音甚是詫異,仿佛不接受這個事實,就是他的錯,道:“你可以拒絕。”
這是一只沒腦子的野鬼,還是在侮辱他?“拒絕!如何拒絕?要不然,我能怎么辦?在自己身上捅幾個洞讓你流走嗎?”他無可奈何地冷笑了一聲。
“你不會這么做。我很肯定你不是個蠢貨,你要是個蠢貨,我就不會挑中你。”
不是所有的肯定都叫肯定!這樣的肯定還不如冷嘲熱諷。“那我要不要開祭壇,供祭品,感謝你這只自以為是的野鬼上了我的身?”這種感覺真他娘的詭異,對著雨水一陣咆哮,四周并沒有任何聲音回答他,雙耳自然聽不到任何回答,那道聲音不過是在長在他身體里,準確說是他的心聲。宛若是他的一半心聲背叛了他,一分為二,各自為主。
仿佛是遭受了奇恥大辱,那道聲音竟然開始保護名譽,冷冷地告訴他:“我不是野鬼!”
“那你是什么鬼?”
“我不是鬼!”
“那你是什么!”
那道聲音驟然陷入了沉思中,須臾之后才喃喃道:“暫時,暫時還不知道。我剛醒來,需要時間。”
“真是可笑,你連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卻給我談什么大道理。你住在我身體里,不是鬼上身是什么?你來自古刑場,不是野鬼是什么?難不成是神仙?神仙才不屑寄生在人族的軀殼里,根據諸神與人族的契約,諸神不可能進入人族的身體。除了妖魔鬼怪,你還能是個什么東西?”
“那你知道自己是誰嗎?”那道聲音反問他。
此問戳中了私生子最大的傷口。“博赫猶留。”他咬牙回答。
“自欺欺人。”
“你懂什么!”他沖四周怒吼,莽莽野林,沒有任何一人可以回答。
“我懂。”
“你懂個屁。”
“寄人籬下的感覺很糟蹋,就像小鳥被囚籠子里。”那道聲音道出心聲。
“你住我的身體,還叫委屈?我的身體哪里不好了,你連自己是什么都沒搞清楚,憑什么嫌棄!有本事你別住啊,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哪來的滾哪去,滾滾滾。”
雨水如河浪,從樹冠沖了下來,將他的重心沖向山坡邊沿,抓住了斜藤,才收回了向外傾斜的身子。
那道聲音認真思考起來,緩緩道:“如果有更好的選擇......”
“你當我是什么!免費的碗,隨便你想裝就裝,想倒就倒!”
“哦,我想起了,是我選擇了你,也是你選擇了我。這不是你或我,單獨能決定的事情。”
“胡說八道,我才不會選擇與鬼同住一個皮囊,就算是個瘋子也不會允許鬼上身。我選擇了你,這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的皮囊我做主,你要借住,何時問過我的意見?”
“我不是借住。”
“噢,難不成你還想著鳩占鵲巢,將我驅逐出去?”在他的記憶里,好像鬼的確有能力將人的魂魄趕出皮囊。
那道聲音就像腦袋沒長全乎的家伙,動不動就進入沉默,剛開始他還以為是性子冷,后來漸漸就明白,沉默皆是那道聲音在思考或沉睡。大概是只有氣無力的老鬼吧,猶留暗忖。
“娘子山秋決日,你來到了娘子山,起了誓言,喚醒了沉睡許久的我。如果不是你選擇了我,根本不可能喚醒我。如果你不是我該選擇的人,就算你起了誓言,也無法喚醒我。”那道聲音在沉默后,驟然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