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像個長嘴葫蘆,他站在葫蘆嘴末端,一張石床就隨性擺放在葫蘆的上半身中央。
不規則的凹凸表明這個是天然存在的巨洞,宛若是石峰的胃部般存在。四周寬大足以容下幾千士兵,而他像極了誤闖入巨人墓窖的小矮人。
熱度襲來,融化了面盤上的霜氣,他的注意力才從石洞大小轉移向上。大小不一的墻龕上燒燃著不知名的火焰,溫度極其宜人。竹海的陰寒被葫蘆長嘴驅逐在外,無法攻進石洞中。可見人靈族會選擇這里作為圣地,并非心血來潮,也不是因為這是個隱秘的石洞而已。
四目相對后,兩人呆滯了一會兒,“怎么就你一個?”云溪啊打破了沉默,從石床上坐起,面色詫異。
私生子的到來,驚訝的何止未來首領這雙眼睛。暗夜鋼軍的其他人分別躺在坐在四處,因為他的到來,紛紛起身,凸出的眼珠子全部落在他身上。但在未來首領沒開口前,誰都不敢發出聲音。
“私生子不能來竹海嗎?”猶留聞言,佯裝發怒,賭氣道:“二哥如此嫌棄,那我走了?!?
“回來!”云溪下了石床,飛身撲過來,抓住他的胳膊,“別學冥度老奶媽的惡習!我們困在這里已有些時日,難道除了你之外,就沒有人想要來救我們?”
時間已經過了這么久嗎?對他而言,從上次一別,云溪去長屏,他改道和武,較真算起來,最多不過三日。因為湖心是異界,竹海也是異界。這個偌大的石洞更是異界里的異地,有時間差存在,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目前,他沒有辦法對云溪坦誠自己的經歷。保守秘密,實際上是一種懲罰。
“如果有,應該都死了?!彼卮稹?
云溪對這個答案似乎并不吃驚,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無奈笑道:“我這個未來首領未免也太失敗了吧,博赫努一沒有收到求救的信號嗎?”
“二哥,有指定的人選,那我先走了,不打攪二哥繼續等待?!彼室廪D身離開。
“成心想氣死我,是吧!”云溪走過來,伸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輕輕使了一些力氣。“你明明去了和武,怎么又鉆這兒來了?你這個臭小子不知道這是什么鬼地方,傻頭傻腦地就跑進來,不怕被鬼吃了嗎?”
“我是私生子,又不是地鼠,怎么可能鉆到竹海來?!彼跗鹆嗽葡奈缚?。
“脫了衣服,讓二哥檢查檢查是不是長了翅膀了?”云溪可不會顧及其他目光的炙熱。
眾目睽睽之下將他剝個精光,這種事情別人不會,但云溪向來不畏懼異樣的目光?!岸?!”他只好討饒?!拔铱炖渌懒耍闶窍腴L屏樹上多一具白骨嗎?”
將他轉過身,兩人再度面對面,云溪檢查了一遍,確定站在面前的的確是完整無缺的猶留之后,才問:“博赫努一當真沒來?”
他欲言又止。真相總是殘酷的。
“有屁快放!我不是大哥,沒有那么多規矩。”云溪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嘻皮笑臉立即消失?!暗降资切砒澅撑蚜?,還是古鐘失職了?”
“信鴿絕對是可靠的,鐘聲的忠誠一日既往,但我不知道那些消息能不能傳回陰城?!彼桃馐÷粤斯沓?、阿毛、小老頭、黑斗篷和靈果兒,還有湖心和森林之子,但撒謊不是他所擅長的技能。
果不其然,云溪蹙眉道:“還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二哥......你的確應該失望?!彼麤Q定說出部分實話?!拔业搅撕臀洌俏浼叶拥拇_給了我補給,但離開鐵城不久,就掉入懸崖。本打算來長屏找二哥請罪,卻碰巧遇到了死里逃生的小老頭。”
“那個伙夫?”云溪面露詫異,“想不到那么多人,最后活下來的竟然是一個伙夫?!?
“他也是經驗老者。”他立即為小老頭在未來首領面前爭取個好印象,也許有天小老頭還會歸隊呢。
“他人呢?”
猶留毫不猶豫脫口而出道:“竹海太大了,他帶著我闖了進來,沒頭蒼蠅似的一頓亂找。最后我們遇見了一片霧林,我們就分開了。我沿著湖邊走啊走啊,不知道怎么地就闖了進來?!?
“竟然如此巧合?”
“是啊,一定是暗夜鋼軍的英魂在庇佑。”
話剛落,云溪一腿子飛了過來,大聲罵道:“你以為你是誰啊,森林之子?守林神?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孤身來長屏,那個伙夫也是,他是暗夜鋼軍,你又不是。要是城里那些家伙給你安個擅闖禁地的罪名,還沒有開口宣布罪名前,巫醫族已經給你堆好了柴火。被燒過一回,你想燒第二回嗎?故事聽多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也有不死之軀了!”
森林之子似乎并不打算讓他知道更多的信息。他佇立在原地沒有閃躲,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腿子,疼得呲牙。
“你是我二哥。”這四個子,猶留說得特別用力。
這是他實實在在擁有過的一段情感,不是任何人的口述,也不是歷史故事。于他而言,是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是私生子,是猶留,也是森林之子。
云溪聞言,眼眶泛起潮濕,揚起頭道:“情況當真如此糟糕了嗎?”
“營地里除了小老頭,未見任何士兵,也沒看到任何其他崗哨趕來的援兵。”他記得里營地里的死氣沉沉?!皼]有給二哥帶來任何好消息?!?
“你活著,就是最好的消息。”云溪指著旁邊的野果子示意他可以吃。“除了那個伙夫,你還見過其他人嗎?”
人靈族不算是純種人族。猶留搖搖頭,突然想起了黑斗篷和阿毛,坦白道:“武家二公子倒是給我指明了一個找人的地,我在那里的確找到了一個侍衛,后來分道揚鑣,他應該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吧?!?
“那個瘋子能安什么好心?!?
“也許他改邪歸正,突然想實現忠誠于博赫的誓言?!彼S手拿了個野果啃了起來。
“要是有那天,那我就相信你能成神。你若能成神,那我倒是放心了。那個瘋子要是真狠起來,弒父殺兄也不帶猶豫。他絕對不會做虧本的買賣,給了你補給,又給你指了路,必然已經算清了將來能在你身上刮下幾層金皮。這筆帳,武定山的師爺從未做過虧本買賣?!?
“不是二哥與他達成什么協議?”
“我乃是博赫未來的首領,豈能越過未來族長,與其臣子私定契約。就算有過只言片語,那也是場面話,誰會當真?!痹葡蓵?,雙手枕頭,翹起二郎腿笑道,“武定山的腦袋里長滿了狐貍,我說了什么,他會信嗎?除非是未來族長,他興許還有些許興趣。”
白色長須的男人從石洞里側走了出來,并向他行禮道:“四公子安好?!?
“長老別來無恙。”他記得此人,是云溪成為下一任首領的擁躉者之一。
陰城一別,長屏陰寒已在白須長老面盤上留下更深刻的記憶。從長老御寒袍子上的補丁可知暗夜鋼軍御寒物資的匱乏。這些五顏六色的補丁顯得格外刺眼滑稽,陰城里的人們如何知道威風凜凜的三代長老穿著還不如一個流浪醉鬼。
長老望了一眼云溪,然后才對他道:“四公子如何確定求援的信號不達陰城?”
“看來還有更糟糕的消息。”云溪一點都不意外。
“四公子但說無妨?!遍L老神色嚴峻。
從云溪和長老的表情可判斷,他們對目前的局勢并非一無所知。“除了小老頭,實際上我還碰到另一個人?!彼胧菚r候應該介紹黑斗篷了。
“不會是特納蘭英安插在你暖房里的老奶媽吧!”云溪笑道。
“二公子,這不是個適合玩笑的好時機?!遍L老完全不買未來首領面子。
“黑斗篷,此人起初自稱是陳家士兵,受陳家首領之令前來查看情況。原話大致如下:‘我奉命前往長屏,遇到暗夜鋼軍的士兵,又遭遇竹鬼襲擊,不幸與隊伍走散。由于不熟悉博赫領地,只能見路就走。又冷又餓時摔了下來,誰知道遇上了草叢里的那些玩意被包圓了,醒來便動彈不得了?!?
長老抓住了重點,求證道:“草叢!莫非?”
“什么都逃不過長老的眼睛。”他點點頭交代道,“我和那個侍衛掉下懸崖,在草叢里發現了他,因為穿著黑斗篷,故而叫他黑斗篷,真實姓名是什么,還不得而知?!?
“你這一路發生的事情巧得就像匠人的驚世名作。”云溪深深吸了一口氣,“黑斗篷?此人必定是我博赫領地上的子民吧。”
“二哥,賣弄聰明的可不止三哥一個。”
“你翅膀沒長出來,倒是知道怎么吊人胃口了?!闭f罷,云溪便朝他的膝蓋上裝模作樣地踹上一腳。
“多虧這么些年和二哥混?!崩Щ笫冀K不解,他終于有機會問:“二哥,你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營地就像是......”
“墓地?”云溪將他不敢說出口的兩個子隨口一說。“暗夜鋼軍不是城里人,沒有那么彎彎繞繞的腸子。但凡要是多長了幾個心眼,還能窮到這個地步?你這個臭小子,再過幾年,我在你嘴上是討不到任何便宜了?!?
長老擋住了云溪,與他面對面而立,問:“不知道四公子在城中,可有聽說過不老族或長生不老一族?”
他搖搖頭,但直覺告訴他,一定和屠殺滅族那伙人有關。
“迄今為止,已有數千人宣誓效忠于長生不老。以目前的暗夜鋼軍的軍力,要防范竹鬼又要警惕長生不老一族的偷襲,就算補給足夠,也是力不從心了。如果能得到野人族力量的補充,并同仇敵愾,對于博赫只有好處沒有壞處。”長老憂心忡忡。
怎么又是野人王!萬萬沒想到野人王的名聲已經人人皆知了?!澳銈円娺^野人王?”他從未聽卓爾大哥和田爺提起過這個計劃。
“沒有?!遍L老搖搖頭。
“長老的意思是?”他總覺得長老看他的目光充滿了希翼。
隨即,長老從懷里掏出了一副十分抽象的畫像,讓他辨認?!八墓樱屑毧纯矗欠裼袔追盅凼??”
“長老,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這是個人吧?”他非常肯定破卓爾大哥會氣得燒了這幅畫像。
“有些勉強?!遍L老繼續告訴他,“有人見野人王在城中的一家酒館出現過,那家酒館四公子倒是常去?!?
這三代長老不會成妖精了吧!猶留嚇得踉蹌了幾步,聲音有些激動,“長老的耳朵也不短啊。”
“你當二哥的耳朵和眼睛只會聽和看女人洗澡!”云溪爬起來告訴他,“要不是我的人跟著你,你這個臭小子早死早投胎好幾回了。”
兄弟重聚,敘舊至此,猶留明白,無論是云溪還是長老都不愿意告訴他關于人靈族的存在,就像他也不愿意告訴他們一樣。
這個秘密,竟然成了大家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