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踉蹌，猶留便如一個球一樣從籃子里滾落。

咚的一聲響，整個身子已然正面貼在野林，就像愛是剛下鍋的牛肉餅，他還吞了一口泥巴。

除了靜默的風(fēng)賊子，耳邊只有小老頭的驚恐聲：“你死了沒！”

過了一會兒，頭頂上傳來聲音。“私生子！到底死了沒，要是沒死透，就吱一聲。”小老頭急躁起來，卻還是盡力壓低了聲音。“要是死了，我就地刨個坑，埋了你。”

當(dāng)他恢復(fù)呼吸時，一股復(fù)雜的味道立即灌入他鼻子里，充滿胸腔。接著胃部一個巨浪翻滾，直將昨夜還未消化的食物，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還泛著眼淚，他也顧不上惡心，立即爬了起來，后退到一棵矮樹下。因為這是唯一的一棵，他目測可以爬上去的樹。盡管生活在南方野林，但他并不是一個擅長爬樹的孩子。在這方面，云溪算得上是成精的猴子。

此時，他已顧不上小老頭了。

完了！

有只竹鬼好像對他產(chǎn)生了興趣，自始自終都緊盯著他，更像是在觀察唾手可得的獵物。

被鬼關(guān)注的感覺，他實在無法形容，也沒有多余的時間去細(xì)細(xì)感受，只覺詭異萬分。有多恐怖，比有幾十只老虎在背后狂追不舍，還要可怕三分。

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呼出，如此反復(fù)幾次，猶留才找到一絲絲冷靜。“鬼，有只鬼正在觀賞我！”他張嘴想告訴小老頭自己的處境，可惜現(xiàn)實不允許。只好把這句話含糊在嘴里，像吞了一口燒干的泥，噎得難受，直想咳嗽。

主事大人豢養(yǎng)的那只老虎，只是喜歡在籠子里做足姿態(tài)嚇唬他。被馴養(yǎng)過的猛獸，就算是在獸性大發(fā)前都會等待命令。而站在一旁看他出糗的罪魁禍?zhǔn)祝偰茉谧詈笠豢碳皶r出聲喝止。畢竟私生子也是一條鮮活的性命，斷言還沒有那個膽子敢拿他來喂寵物。

終于爬上了第一個枝椏，雙手向后環(huán)住樹干，他穩(wěn)住身體，俯視而下。

天啊，他討厭這種感覺。雙腳只要一離開地面，渾身輕飄飄的，一點(diǎn)重量都不剩下，就像一片離開樹枝的樹葉般。

四下張望許久，以為暫時擺脫了緊盯自己的竹鬼。誰知一轉(zhuǎn)身，一舒氣，那雙陰魂不散的眼睛，正在他的前方不遠(yuǎn)處閃爍著幽綠的光亮。

戰(zhàn)馬猛噴著響鼻，脖頸和馬頭向后扭轉(zhuǎn)，四蹄不停在腐枝爛葉上踢踏踢踏地直跺。他低頭，正巧看見小老頭惶恐至極的臉，已不似小老頭，扭曲的五官都已經(jīng)離開了原來的位置。

小老頭似乎極力要說什么，只是嘴巴里像被塞了一團(tuán)布，嗚嗚啦啦也沒說出一個清晰的字。眼睛睜大到了極限，眼珠子幾乎欲要爆裂而出，小老頭正用下巴輕微比劃著。

這時，他才霍然明白，小老頭如此掙扎，只是想提醒自己。

可惜晚了。矮樹是他為自己親手挖好的墳?zāi)埂Ｋ鄙蠘洌皇窃诤跖罉涞乃俣龋瑓s視而不見竹鬼比博赫努一還高大的身材。

扭頭轉(zhuǎn)向的竹鬼，似乎都被馬叫聲吸引了注意，紛紛轉(zhuǎn)向往小老頭那聚集。

戰(zhàn)馬愈發(fā)怕了，叫得更加凄厲，最后不受命令的控制，拔腿奔跑，撕開了枝繁葉茂，刮起了嘩啦啦的一陣亂響，沖出了包圍圈。

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小老頭應(yīng)該安全了。

世界一下子安靜了，就只剩下他這塊肥肉，似乎不夠它們飽餐一頓。

估摸時辰，天應(yīng)該開明了。可是四周還仍舊被黑暗包裹著，猶如黑夜。

小老頭會搬來救兵嗎？

恐怕來不及。幸運(yùn)的話，或許還能找到他余下的骨頭殘渣。然而猶留知道小老頭不會，也不能。

作為暗夜鋼軍的戰(zhàn)士，小老頭攜帶了不該出現(xiàn)在隊伍里的人，擅自脫離隊伍，二度違反軍規(guī)，還越過界限深入竹海，見到了不該見到的東西。

無論是哪一條，結(jié)局都是必死無疑。猶留想起了那個被他執(zhí)行秋決的士兵，不過善于生存的小老頭，定然知道如何選擇是最好的。

尋常人家，若是丟了孩子會心急火燎地尋找。可好像也沒有什么人，會因為他的突然蒸發(fā)而敲鑼打鼓。老奶媽？哦，別提了，她是夫人的眼睛。地隰和云溪，興許？不，他們可能會到城外逛一逛吧。博赫努一？身為族長、首領(lǐng)肯定不會，身為大將軍更不會了，此時洛王和王后還在城堡里呢。

關(guān)于今天所見，小老頭根本不會對第三個人說出半個字。除非，老伙夫想讓自己早早地滾出暗夜鋼軍的百人隊伍。還有誰呢，似乎沒有落下誰。

竹海，竟是他的葬身之處，好像巫覡雙師事先為他算好的。不知道能卜天的斷言能知曉他的處境嗎？不會，私生子而已。

“你是要吃了我嗎？”他不知所措，下意識腦袋向后仰，勉強(qiáng)才擠出這句話。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沒有經(jīng)過大腦的層層過濾，他為自己的草率感到懊惱，卻無計可施。說出的話，就像撒出去的尿水，怎么收回來？

它似乎安靜了下來，呼吸不像剛剛那樣急促、粗暴。稍稍往后退了小步，它注視著眼前的猶留，輕輕搖著腦袋，煞是好奇。仔細(xì)端詳著，綠色的眼珠子從這邊滑就落到那邊，而后貼了上來，又拉開距離。

“你...你你是要吃...了我...我嗎？”他結(jié)結(jié)巴巴重復(fù)了一遍，很顯然竹鬼聽不懂他在言語什么。

真是對牛彈琴啊！南林有七子，七子生七族，其余六族的食物他還沒有嘗試其美味。陰城還有很多小道他沒有探走，甚至沒有走完陰城外的長屏......可是這些遺憾，竹鬼并不能讀懂。

為何竹鬼還遲遲不吃？唉，難道是他不夠美味嗎？

小老頭時常會捏著他的胳膊，一臉回味無窮地說：“私生子，你現(xiàn)在的肉最適合紅燒了，如果再加點(diǎn)筍尾，那滋味呀...別提了...可惜呀可惜，再過兩年就老了哦。”

可它們?yōu)槭裁催€遲遲不肯下口呢？難道是在商議如何均分嗎？誰挑中了他的腿肚子，誰又要了他的胳膊肘......

圍觀的竹鬼越來越多，猶如層層雄厚的冰墻向他擠壓而來，他感到頭暈?zāi)垦！?

空氣瞬間冰封，本就是密集的林子，現(xiàn)在更是窒息得令人想一死了之，就連枝葉都變得節(jié)制。

此時此刻此景，他就像陰城里的婦人們終于找到了那個可以批判的人，七嘴八舌包圍起來議論著，只是她們用嘴，而竹鬼用綠眼珠。

傳說林子里的竹鬼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他們的牙齒喀嚓喀嚓幾下，就能將硬邦邦的骨頭嚼碎成豆渣。可他們并沒有老虎那樣的一張嘴，要如何將他囫圇進(jìn)吞進(jìn)肚子里呢？

這一疑問，使得已經(jīng)凍僵的眼珠子又骨溜溜轉(zhuǎn)動起來。好像他已經(jīng)掙脫了惡魔的厲牙，從地獄里逃了出來。興奮如同一渾厚的內(nèi)力，打通了猶留周身凝固的血脈，漸漸地恢復(fù)流通。

與他貼面而立的冰人忽然發(fā)出一聲悶響，其他竹鬼也發(fā)出了相似的聲音回應(yīng)。

天啊，它們是準(zhǔn)備要下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