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身后傳來輕聲叫喚，猶留沒有回頭，他對這個聲音甚是熟悉。“你可以叫我私生子，也可以叫我名字猶留。”本沒有脾氣，記憶洶涌，一開口就是怒意。

地上的枯草發出咯吱咯吱的微弱叫聲，“誰都有個身不由己。”黑斗篷走到身后，緊靠在身側，呼吸有些急促，但并沒有為先前發生的事情感到愧疚。

“參良的狗？”武定山的眼睛向上飄去。

“參良的門人黑斗篷。”他介紹道，沒有人喜歡背叛，包括私生子。“一個我從草叢里拖起來的半死人，取名黑斗篷。”

“背叛果然是野林最永恒的誓言。”武定山翻了個白眼。“私生子呆在小暖房里一定不認識野林的小詭計。人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被自己所救的那個人定會對救命恩人感激涕淋。殊不知，天下并沒有那么多巧合。”

“凡是都有個先后。“黑斗篷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

武定山的眼眶里裝滿了鄙夷，嘲諷道：“原來還沒輪到私生子，也不怪他們狗眼看人低，畢竟在野林排序很重要。不過不怕，你比參良年輕，不出意外，一定能熬死他。”

在野林中，背叛一詞，對于每個人的意義不一樣。

從入住小暖房開始，他就對私生子待遇有了深刻的了解，猶留告訴他們：“人們會認為，沒有未來的私生子而已，根本談不上背叛，頂多只是未加思考后的食言。”

“每個誓言都是真摯的。”黑斗篷辯解道。

“他想告訴私生子，誓言就是用來背叛的。”

猶留發現地牢之中的活尸體不止一具，武定山的身子雖然腐爛了，但是嘴巴和眼睛卻不知道適可而止。“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他清楚武定山攻擊黑斗篷，只是為了發泄他被宿老背叛的憤怒。

“狗就是狗。”武定山的眼睛正在用力壓洶涌的恨意。“你對狗再好，除了看門和吠叫，它也長不出人心。”

“亂世之中，人命如芻狗。活著做人，總好過活尸體。”黑斗篷說。

恨意迅速膨脹，武定山的眼眶里的血絲已如血蟒交織一般駭人，說：“好一條忠誠的狗，你的主人最好受到神的庇佑，否則只要我還有一口氣，他隨時都可能暴斃。”

“武公子有今日，或許只是因果報應。”黑斗篷毫無畏懼，反擊道，“人的一生，從生到死，誰不是在福禍交替中進行著的？就算得到諸神庇佑，也有條件和時效，沒有誰能例外。福氣與禍端，皆是因人自身而起。不管你是否相信因果報應，該報給你的，天意絕不輕易漏過。諸神亦無法無能改變。武瘋子不知敬畏生命，肆意屠殺，今日由此報應，也算是老天有眼。”

黑斗篷恨意如篝火熊熊燃燒，一直關注武定山，忽略了一旁的黑斗篷，到了這時他才后知后覺，問：“你和他有仇？”

“公子應該問在野林，誰和武瘋子沒仇？”黑斗篷的手按在腰間匕首上，“當年，武天意和你為了討好老城主，殺我族人，奪我族寶物，搶我族少女。此仇，歷歷在目，難相忘。”

眼神無法撒謊，“記不得哪個小部落了。”武定山確實想不起。“你想報仇那就報仇，野林男人有仇不報，豈不成了廢物。”

“你走之后，武天意來了。”黑斗篷回憶道，“他見我族遍地狼藉，已無可搶亦無可奪，摔了幾鞭子就策馬離開。然而離開時，他看見石墻上被你插了旗幟，還有你留下的布條，便怒不可遏，下令殺光所有人。老弱婦孺無一幸免，就連襁褓中的嬰孩都不放過。”

“我還不夠瘋狂，忘記趕盡殺絕了。”

“你不是慈悲之人。你沒有屠殺，是因為你要趕在武天意前面去征服更多的小部落。殺了我們，只會浪費你的時間。”黑斗篷的匕首從上臂處挑了一塊腐肉出來。“我就是在武天意趕盡殺絕后僥幸活下來的可憐人。族人家人皆已死去，只留下我獨活，為得就是親眼見證你們武家父子如何一一死去。你說，若不是諸神突然慈悲，我又如何能看到你的報應。我活著就是為了替族人等今日看今日。”

“做狗了還這么懦弱，我就躺在這里，你還等什么呢。”武定山眼里的怒火黯淡下去，被興奮取而代之，“狗，來呀，動手啊，還愣著做什么！懦夫，還不快殺了我替你死去的族人報仇。”

“不急，武家父子一個都逃不了。”黑斗篷冷笑道。“犯了眾怒，守林神都包庇不了你。守林神若是敢包庇你，我定成魔，讓他神息永不安寧。”

“可惜了，你的主人偏偏要我活著。”

“省省吧，激將法對我毫無作用。死，實在太便宜了你。”黑斗篷的聲音越來越冰冷，仿佛喉嚨里住著來自地獄的冰魔。“從我睜開眼睛，知道自己還活著的那一刻開始，日日夜夜我都在想著你們武家父子的死法。你們的每塊肉都刻在我腦袋里，放心，絕對不會少了一塊。”

武瘋子昔日犯下的殺戮，神也不能赦免他。不過靠著黑斗篷，鋒利的恨意從地牢下鉆出來，猶留感到一陣陣冰寒通體。

“參良和你做了交易？”武定山問。

“武家父子的尸體任憑我處置。”黑斗篷坦然。

“你打算怎么招呼我的父親？”武定山瞬間冷靜下來。

原來黑斗篷參與得這么深了.....猶留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可笑，他本就是參良的人，自然早身在其中了。仇恨已經主宰了黑斗篷的人生，哪里還會去想野林的未來，畢竟族都滅了，野林干他屁事。

“老城主一定會受到一城之主該有的待遇。”黑斗篷承諾。

“葬禮是你們為武天意坐上鐵座而獻上的篝火。我父親也總算是死得其所死得無憾，最起碼還得有一把篝火成全了長子的一片孝心。父慈子孝，是城中百姓最喜歡看到的戲碼。”

黑斗篷毫不遮掩道：“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復何恨！”

“武天意還活蹦亂跳，是因為他還有利用的價值，你們要利用他拿下鐵城？”

對于這件事情，猶留很想知道參良的計劃，便保持沉默，安心聽故事。

“武家父子一死，其他牛鬼蛇蟲，就是一群散沙，隨便恐嚇他們幾聲，便都跪地求饒了。”黑斗篷告訴他們。

“別做夢了，鐵城是博赫家族的領地，其他姓氏拿不走。”武定山甚是篤定。

伺神之后，武定山對七子七族的擁護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猶留很意外。這些日子，武瘋子一定經歷了很多。都說本性難移，若是沒有大變故，一個人的性情不會驟然大變。是什么讓武定山蛻變成虔誠的信徒？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博赫三子皆對他說過這句話。

黑斗篷冷聲反擊：“鐵座，能者坐之。”

“參良騙了你。鐵坐之上的人，只能是博赫家族族長指定之人。就算是我和武天意爭奪，最后也需要得到博赫努一的認同。”

“我真想剖了你，看看武家人是什么構造，到了這地步還如此狂妄！”

“私生子在此，你可以問問他武天意這個傀儡背后的主人是誰？”

“這種離間的小伎倆，對我不起作用。”

“你以為只有我中了蠱蟲？”武定山翻了個白眼，告訴黑斗篷真相。“剛剛和我私生子的談話，你都聽見了。既然聽飽了，就應該知道我騙誰，也沒有必要騙私生子，他可是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我是死是活，對他來說都一樣。”

置身事外之人，早就在救了黑斗篷時被算計在計劃里了。沒有人喜歡被利用，森林之子的愿望是做人，不是做棋子。

黑斗篷轉頭望向他，等待他的回應。

為了尊重現實，猶留只好點點頭。“從地隰云溪收集到情報來看，老城主和長子，的的確確出現了許多反常的舉動。為了求證，他們幾次領命去鐵城就是為了查清楚情況。”在這點上，他相信武定山沒有撒謊。

“或許你應該去問問參良，你族被屠時，他是否已將老城主和武天意控制在手里了。”

“任何真相，都不會改變我為武家父子準備好的各種死法。”黑斗篷將每個字都咬碎。

恨意，原來具有這么強大的力量，能讓一個人無所畏懼。參良為了什么？權利？還是錢？猶留越發好奇參良所參與的計劃了。這么大一個計劃，無論目的是為了什么，都不可能只有參良一個大人物。

黑斗篷始終站在他的身側，保持和他一樣的視角，幾乎是一樣的高度俯視著地上的屋頂上。或許正是如此，武定山的眼珠子恨不得跳出眼眶，將黑斗篷生吞活剝，以解他心頭之恨。

世事無常，命運難測。誰能料到昔日狠絕的武瘋子，此時此刻還不如一個嬰兒呢。

人的一生，不管是誰，都充滿未知和意料之外的，各種經歷就像河浪一樣，此起彼伏，無法守恒。命運如此，權利如此，所有一切的更迭似乎都在更大的秩序里被一次次被調整和糾正。

誰敢說自己所處的族類就是這世間最大的主宰呢？或許，在神魔人妖怪鬼獸等族之外，還有其他勢力在更高處控制著這個世界。

“私生子要有自知之明，最好別太認真，否則就會像我一樣從出身起就成為別人算計好的傀儡。”武定山把黑斗篷視為背叛的祭祀品，

若是平日，敢和武定山這么說話的人，已經被大切八塊喂狗了。

“閉嘴！”他低聲喝斥，轉頭質問黑斗篷。“你走過來，就為了叫我一聲公子？”

“主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