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籠在大理石地板上發出尖銳的刺耳聲，轉眼就拖出幾道深刻的凹跡，溫熱的血水立即撲了進去。

他的眼睛路過侍童的臉，那是一雙冰冷至極的眼睛，沒有一絲絲的愧疚，也沒有一點點的溫度。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栽在侍童手里。

“為什么？”猶留抬起頭質問侍童。

“讓四公子死得瞑目。”參良示意鐵籠暫停。

“將我從冷樓帶出來的不是二公子，是主人。”侍童告訴他答案。

“你是他的門人？”知道真相后，他的腦子糊了，猶如燒黑的一團淀粉。“他卻將你處以極刑，來換取我的同情？”

“既是門人，本就應該為主人而死。”侍童的回答，就像是一句尸體在張嘴。

事已至此，他愿賭服輸，不得不承認道：“你比他更擅長說故事。”

“時候不早了，四公子請上路吧。”參良催促。

勝利者的臉上堆滿了蔑視，猶留吸了一口血腥味，告訴參良：“我沒輸給你，我輸給了我自己。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和武還輪不到你來當家做主。”

“四公子好大口氣，我將拭目以待。”參良用食指掃過法令紋，“除非諸神庇佑，否則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我乃野林之子，自然受諸神庇佑。”他喊出自己真實的身份，可惜只換來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聲。

鐵籠上了馬車，朝陽倉方向而去。

和武東大門位于仙嶺山脈南麓下的原林中，地處丘陵地帶，與陽倉城接壤。

早有耳聞，兩城之間早已躲開博赫的眼睛，悄然建立交易的暗道。至于是否還有其他合作，猶留還未聽聞。

而陽倉城未來的城主，正是博赫喬擇。

這事情，恐怕只有議事廳里的人清楚。在博赫地隰受傷后，博赫努一為了避免繼承人遭受暗殺，就把陽倉給了第三子。爾后長屏異動，地隰大哥腿疾未痊愈，喬擇才不得不臨時擔負起守護陰城的使命。

眼下陰城是個什么情況，他全然不知。

一路顛簸，他在鐵籠被甩來甩去，疼得直問候參良每一個祖宗。

就在他詛咒參良被皮革店里的食人小魚啃蝕殆盡時，馬車倏然停了下來。

莽夫將毫無準備的他從鐵籠里生拽了出來，丟在地上。

而在前方不遠處，那是一個巨大的尸坑，比竹海里所見的那個還要大一些。除了人的尸體，猶留還見到了許多一眼就能辨識出原貌的動物。

執行任務的黑斗篷早已騎快馬趕在他們前面到達尸坑，黑色的袍帽蓋住了劊子手的表情。

“還等什么！”黑斗篷怒斥莽夫。

兩個莽夫剛抓住他的胳膊，“等一下！”猶留喊了一聲。

黑斗篷揮手讓莽夫退下，問：“四公子，可有遺言？”

“就一個問題，鐵城冷樓是什么地方？”臨死前，他想確定一件事情。

“私生子臨死前，竟然還在好奇武家瑣事。”黑斗篷的五官在瞬間揉成團，不情不愿地回答。“老城主將他厭倦的女人統統丟棄在冷樓里。”

“那侍童......”

“四公子一路好走。”黑斗篷沒等他說完，便將他推入尸坑，還順手在他的胸前塞入了一把小鏟子。

尸體層層疊疊，腐爛如泥坑，他緩緩往下沉入，旋即上方的新鮮尸體到了下來，幾乎要壓斷了他的脊梁。

一口腐爛尸水混著泥濘涌入嘴里、喉嚨，胃部......猶留情愿潛在糞坑里，起碼不用親眼看著其他眼珠子在他面前亂晃蕩。

挑戰人類極限的惡臭一口將他吞噬，瞬間就擊潰了他的理性。

旋即，他就看見自己掉入了一片黑暗中，四周所有的尸體都消失不見了，只剩下一片黝黑的虛無。

底部的冤魂，忽然朝他伸出了無數只手臂，如繩子一般捆綁住他的身體。

還沒等猶留掙扎，這股力量猛地將沉甸甸的他直拽下了地獄。

放棄吧！身體只是軟如棉絮的一塊肉，他甚至感覺不到一塊骨頭的存在。

旋即，腹部下的冤魂發出了凄厲的哭嚎，將他最后的力氣都打散了。

“我還不能死！”猶留聽見了腦海里有個聲音在發出怒吼。

接著，一股力量灌入了他的四肢，強行喚醒了他沉睡的魂魄。

“對，我還不能死，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他命令自己振作起來。“我乃是森林之子！只有我才能殺死我自己。”

憤怒燒了起來，靈魂的力量越來越強壯。

轉眼間，他就從黑暗里逃了出來，又回到了惡臭腐爛里。

這次，猶留學乖了，不再張嘴喝進污水。生存的本能使得他四肢并用，最大程度地扒開四周的阻礙。

他祈禱自己往上浮起，奈何背脊上壓著無數具尸體，沉重如山，根本無法向上使力氣。

掙扎了一會，四肢再也使不上力氣了，但他依然憑著意志力在強撐。

氧氣幾乎耗盡時，他也終于筋疲力盡，再也無法推開動彈了。

無法推開背上的尸體，他就沒有生的可能。向上求生，恐怕毫無希望了。他伸手往上一陣亂抓，竟然真的抓住了可攀附的硬物。接著這道力量，他將自己的身體微微向前浮起，雙腿往下壓了一些，才把下巴從污水里解救出來。

如果能活著，同樣的悲劇，這輩子他都不要再經歷第二次。

就在這時候，指尖傳來泥土的松軟，一個模糊的感覺從腦海里閃過。因為太快了，他根本來不及捕捉。

四周都是參良的眼珠子，黑斗篷就算沒有遠去，任何救助的動作都逃不過監視。

諸神沒空理睬私生子，他只能自救了。

腹部下的異感此時才被他攫住，他抽回了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背脊微微弓起來。

他伸手將腹部下的異物抽了出來，竟然是一把小鏟子。

正要破口大罵時，猶留想起了手指上的泥土，便用胳膊將小鏟子往前送去，嘗試地鏟了一下，發現的確是松土。

莫非黑斗篷是要自己挖出去？他幡然醒悟，這家伙對尸坑一清二楚，定是知道這個角落可以挖出去，才故意把自己丟進這個位置的。

握住鐵鏟子，他找不到懷疑的理由。最重要是，他根本沒有第二個選擇。與其繼續泡在尸水泥濘中，他選擇相信黑斗篷。

果不其然，猶留往上斜挖，才發現有人從上面打了一條斜坡下來，適才自己攀附的硬物竟然是一根新木。

最后，他用小鏟子挖出了一條溝，爬了出來。

剛爬出來，上了山坡，還沒來得及站穩，就掉入了一潭清泉中。猶留毫不猶豫張大嘴巴，不斷將腹內的惡臭置換出來。

清冽透骨的泉水，將惡臭迅速洗滌.......

等身上的味道消散了差不多時，他抓著水藤爬了上來，才上來就看見了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