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警告如風(fēng)
- 私生子更名記
- 優(yōu)哉先生
- 2772字
- 2021-07-21 21:53:49
天穹墜落在樹梢上,一片黑暗籠罩著馬廄四周。
馬夫還在酣睡,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倒是他們的小馬駒早已醒來,早早站立,真騎士的馬頭穿頭木欄,黑白二色已愈發(fā)分明,惹人注目。
“真騎士,好威風(fēng)啊。”猶留是真心羨慕,他的灰騎士似乎還是個奶娃娃,始終不見威風(fēng)。
“我的黑騎士也不賴!人有人貌,馬有馬相。那日一眼,我便知道它的與眾不同,它的眼睛告訴,等他長大了,它能日行千里。”云溪摸著馬頭,那應(yīng)該是未來首領(lǐng)的溫柔。“長屏寂寞,只有它能陪我度過每個日夜咯。”
黑騎士確實(shí)具不同尋常馬的冷淡氣質(zhì),一雙馬眼凜冽,宛若為長屏的寂靜而生。
屈膝半蹲,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灰騎士,喃喃道:“黑騎士迫不及待要馳騁長屏了。”難道真的是馬學(xué)主人樣?可是人和馬的生長期不同,自己的馬駒會不會誤會了?
“當(dāng)然,我的黑騎士,絕對是一匹千里馬。否則,本公子怎么會一眼就相中他。它是千里馬,我就是伯樂,將來長屏就是它的天下。”云溪望著黑騎士的眼眶里裝滿了火星。
猶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馬駒,只能鼓勵道:“等你長大了,我們就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長什么樣?聽說林外的天空長了一顆太陽,如篝火般炙熱,能曬干骨頭里的寒氣。”
長子一如既往對南林外界缺乏熱情。“四弟,你為什么總是想往外跑呢?”說罷,地隰從柵欄外割了一把草喂馬,還帶著露水的嫩美瞬間征服了真騎士。
“瞧它的吃相,真的好容易滿足!仿佛草就是世間最美味可口的食物。”猶留看它全神貫注地咀嚼著,不禁感慨。“真令人羨慕。”
“也許人和畜生一樣,原本都很容易滿足。只是因?yàn)榈貌坏竭@個原本,才有了貪婪。又或者嘗了草以外的食物,才知道從前自己的無知。”云溪突然深沉起來。“貪婪就像天穹無邊無際,把南林拔地而起,恐怕都填不滿你的好奇心。一天到晚,盡是胡言亂語。”
地隰倚靠著柵欄,邊舉草喂食,邊說,“人是人,馬是馬,人如何能羨慕馬?”
“該給他找點(diǎn)力氣活,聽說武器房里還缺擦劍的伙計(jì)。待他累得像只死狗,就不會想東想西了。”云溪解下腰間佩劍,遞呈給他,“你的劍術(shù)那么爛,趁這會沒人笑話你,趕緊練一練。免得日后,一旦脫離我視線范圍,田家那些小兔崽子就騎上頭。”
在云溪的注視下,猶留遲疑并收回剛伸出的手指頭。
“四弟,現(xiàn)在哪里還想著習(xí)劍!恐怕魂魄早隨南林的風(fēng),飄到長屏大門外了。”地隰摸了摸他的腦袋。
“我沒有。”他解釋。
“都刻在腦門上了!”地隰說。
云溪走過來,用濕漉漉的手摸著他的臉頰,笑道,“難道野林還裝不下你?”
“我只是好奇天下有多大,是不是與南林一模樣。”他暗想,陰城沒有我的大暖房,陰城沒有我的根。只是他無法把這種感受告訴他們倆。有時人心如鋼,有時卻如湖面結(jié)起的一層單薄的冰,好脆弱,輕輕一觸就碎裂。
“聽著,你必須忘記長屏大門外的世界,離開了南林,你就再也回不來了。”云溪嘴角的笑容立即消逝,語氣嚴(yán)厲。“你可以用你的小腦子幻想任何事情,我都管不著,但是請你務(wù)必記住。猶留,你屬于南方野林,縱使荒極大若天穹,與你何干?”
“二哥,我只是好奇!”他的后腳跟直往后退。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離開了。再站在長屏之門上,迎接你的就是我云溪親手擦亮的風(fēng)吟。”云溪徒然冷得就像一塊冰雕。“無論老奶媽洗腦你,你都不可以改變。”
“如果你離開了,南林你再也入不得,陰城的門也不會為你開。你要付出的代價是割舍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我們。”地隰突然站起來,像族長一樣魁梧肅穆。
“我只是好奇。”猶留忽地心生恐懼,他無法理解為什么地隰云溪反對他出林,又為什么忽然之間認(rèn)定他會出林,且態(tài)度如此堅(jiān)決,從所未見。風(fēng)從馬廄上緩緩?fù)弦分舶停駱O了他的委屈。“大哥,有族長的青銅寶座等著你。二哥,你有風(fēng)吟和戰(zhàn)馬等著你。那我呢,我什么都沒有,就像一片從樹枝上掉落的葉子,風(fēng)來了,我才能隨它飄走。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背叛南林!”
“你的腳只要踏出南林的土地,就已經(jīng)沒有所謂背叛或不背叛了。你懂嗎?”地隰的聲音冷漠,就像仙嶺山脈深處的冰晶。
“忘掉林外的世界吧。博赫努一的兒子就該屬于南方野林,乖乖呆在陰城里。”云溪安慰道。
“我只是想看看荒極的天,是不是真的長著永不熄滅的太陽。大哥是族長之位的繼承者,受人人尊敬;二哥即將成為暗夜鋼軍的首領(lǐng),令人聞風(fēng)喪膽,指不定還能統(tǒng)領(lǐng)七子之軍。你們有族規(guī)有誓言,我只有好奇心,守護(hù)不了南林,保護(hù)不了陰城。”猶留從來沒有這么勇敢過。
喬擇就可以隨意出林。但是這樣的話,猶留無法說出口。背脊抵著馬廄的木板,低頭俯視自己的雙腳,裹著粗襪外是一雙屨,是老奶媽用曬干的野草給他編織而成。他僅有的幾雙皮靴子,還是地隰云溪兒時的舊物。他并非介意穿舊鞋子,但這就是他與地隰云溪的不同,可是他們不會明白。
“你為什么就是不聽話,為什么不能乖乖呆在陰城里,做個聽話的弟。以前那個天真且聽話的猶留去哪了?沒有誰能離開南方野林。”地隰無奈地?fù)u著他的肩膀。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云溪今日也判若兩人,那個總是掐他臉頰的二哥不見了。“那他呢?你們尊敬的父親呢?”他無法抑制怒氣,胸腔里迸裂出所來沒有的力量。
“下一次,我若是再聽到你這樣問,那么不用等我佩戴風(fēng)吟的那天。任何時刻,我這把劍都可以切了你的脖子,然后把你那顆不安分的腦袋踢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云溪面無表情望著他。
劍已橫在猶留脖子上,冷颼颼冰涼涼,云溪拋下了一句恐嚇的話語后,縱身一躍上了戰(zhàn)馬,絕塵而去。
“你不該侮辱他。盡管你冠以他的姓氏,但他就是你的父親。”地隰望著漆黑里,聲音低沉而邈遠(yuǎn)。
博赫努一切下我父親腦袋的時刻,可曾尊重他還有個需要父親的兒子。哀傷和仇恨用上了猶留的心頭,如墨汁暈染了天穹。
“別人可以不知道他的苦,但是你不能不知道。若是有那么一天,無需風(fēng)吟,我就可逐你出陰城。一旦成為被棄者,猶留你是無法在野林里生存下去的。就如你所說,我是陰城未來的主人,云溪是暗夜鋼軍的首領(lǐng),那么你為什么不能只是安分守己的弟弟呢?”
猶留沒有回答,不愿意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地隰云溪有他無法理解的苦衷和堅(jiān)持,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久的將來,他們都勢必成為大人物,而他依舊是個私生子,或許會脫下這身衣裳,成為棄民。小老頭的冷嘲熱諷,此刻想來卻是真理。
小馬駒在他的撫摸下,發(fā)出舒服的咀嚼聲,宛若整個世界都與它無關(guān)。地隰的目光炙熱無比,好像燒得通紅的鐵珠,會熔化記憶力的混沌。
“用你的小腦袋好好想想。”地隰說。
“我要想什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無知。
“當(dāng)然是你正在琢磨的事情。”
寒風(fēng)如碩鼠在撕咬馬廄,令人顫栗。地隰的表情告訴猶留,私生子應(yīng)該在琢磨某件事情。
“我不知道。”他向后倒去。
“小猶留,我相信你會想明白。”
“大哥!”他近乎哀求,陰城不該是我的鳥籠。
“別讓我們失望!”地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便轉(zhuǎn)身離開。
警告如風(fēng),沒有顏色沒有形狀,卻鋒利無比。云溪一反常態(tài),一定發(fā)生了某件他不知道的事情。陰城的燈火依舊,疲憊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漸漸散去。
泛著冷霜的柵欄邊上,只留下猶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