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穹緩緩放亮，莽山山腰上，叢林密布，水霧氤氳至人們腰下，猶如置身于巨大的溫泉湖泊中。

三頂碩大的帳篷并排依著巨大的白色樹根，安放在半是亂石半是泥土的草地上。此時已被霧氣吞了半個身子，就像灰白色蘑菇漂浮在霧氣中。

士兵剛低到此處，便在泥地上挖出了個兩個大火坑取暖，同時也是為了驅(qū)趕野物。此時火柴劈里啪啦作響，火舌隨風(fēng)張牙舞爪。石頭圍繞著柴火堆砌，火焰撲騰而上，驅(qū)逐了一片濃霧，露出天穹干凈的顏色。

帳篷前不遠處，高腳圓形鐵架上的鐵鍋里，咕咕燒著紅菇野雞粥，香氣勾出了無數(shù)饞蟲。

幾只命運已定的小兔子正望著鐵鍋，縮在一起瑟瑟發(fā)抖。幾只野雞被關(guān)在竹罩里，對面是一只半夜里掉進士兵們設(shè)下陷阱的母狼。

一群穿著黑色緊身棉衣的士兵，圍在篝火旁，一邊烘烤被陰寒浸泡了一夜的四肢，一邊整理即將要使用的繩子。另外兩個伙夫，正在平底鍋上烙餅，熱騰騰的肉餅一張接一張放在竹片上等待冷卻。

帳篷內(nèi)，陰寒蜷縮，霧氣雖稀釋了一些，卻也吃了他們的膝蓋。

裹著御寒袍子，宿老在武定山面前踱步，苦口婆心道：“公子，這羊皮卷是古物，字跡和地圖都已模糊不清。當(dāng)年的記錄也許只是一種猜測，根本不能證明記錄這些信息的人曾經(jīng)安然無恙返回。”

當(dāng)?shù)弥H自前去取物后，師爺就一路碎碎念個不休不止，就是在夢里也不曾放過他。“羊皮卷可是你千辛萬苦找來的，還死了不少人。”武定山把玩著手中兩個黑鐵球。

“這是兩回事。”一向沉著冷靜的師爺真的著急了。“公子，此事你為什么非得親歷親為不可呢？”

“這可是你從小教我的，你都忘啦？”

”公子的記憶力真好，終于記起來了。”宿老翻了個白眼。

“總得試一試，否則怎么檢驗真理呢？”武定山抱著暖爐烘手。

“那也用急于驗證啊。來日方長，公子有的是機會。”

他沖宿老眨眼，回避宿老的注視，告知自己的決定：“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

“就算如此，也不用你親自前去。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這種時候，當(dāng)然是他們?yōu)楣痈皽富鸬暮脵C會。”

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小時候是宿老這樣不厭其煩地和他一遍遍地解釋件事情，現(xiàn)在都得還回去了。“這種事情，總不能老假手于人。”他耐著性子繼續(xù)解釋。

“公子，你長大后模樣沒什么變化，性子是翻天覆地了。”

“我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從前肆意妄為的條件了。”他只好坦白。

宿老聞言，神情驟變，面盤上著急僵頃刻化成了肅穆，全部堆在皺紋里，驟然如溝壑，深刻無比。

瞥見師爺表情，他主動打破了詭異的氣氛，問：“你說的那個玩意是一串串的，還是一枝枝的？”從小到大，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是師爺一點一滴教會他。

“獨一無二，世間僅有。”宿老回話。

“巧了。本公子我也是獨一無二，世間僅有。”他堅定地告訴宿老他的決心，“既然是獨一無二之物，自然需要我這世間獨一無二之人去取，絕不可勞煩別人。”

宿老瞪大眼睛，質(zhì)問道：“哪個王八蛋竟然胡說八道，無論是誰去取來此物，必定都是貴公子你的。”

“你把羊皮卷獻給我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訴說這就是唯一的地圖，寶地珍藏唯一之物。”他拿起士兵遞送過來的熱毛巾，覆蓋在臉上，然后頭往后一倒，枕在椅背。“還說什么......為了以防腐爛和模糊，當(dāng)年記錄這一切之人可是絞盡腦子，才得以讓這小小羊皮重現(xiàn)人間。若是取物之人非守林神中意之人，根本取不出此物。若是心不誠之人，也無法感知到此物。S”

“這些都不假。”宿老望著羊皮卷說，“但是......”

“哪來的那么多但是。既然羊皮卷是守林怪神碎魂前留下的遺物，自然假不了。”

“可是......”宿老還是不放心。

“當(dāng)初是我讓你去找此物，必定已通過第一關(guān)考驗。那剩下的這一關(guān)，無論是上到刀山還是下火海，必定都是我親自前去。不可欺騙守林神！”

“萬一錯信了呢？”

“我信你。”

士兵送來了熱毛巾，看見宿老的表情，嚇得咬緊了牙關(guān)，將東西放在桌上后，便迅速逃了出去。

“總之公子不可冒險。”宿老說。

武定山站起來，起身走到沙盤前，邊細細琢磨心中所想，邊問：“還有新鮮的嗎？”

“山腹之中真有可供一個人爬行的裂隙？就算有，這么多年過去了，誰知道這漫長歲月里發(fā)生過什么情況，裂隙可能早已改變。”

“陳詞濫調(diào)。”

“一人大小的裂隙，可以成為需要嗜肉者的老宅。”

“譬如說？”他直視著師爺?shù)难劬Γ澳銕С龅倪@些人，哪個是善類？要是當(dāng)真餓肚子了，到時候誰吃誰，還不知道呢。”

宿老頓時語塞，隨即明白，搖搖頭道：“公子心意已決，如今說什么都是廢話。”

“既然是守林神托夢與我，并將地圖流落何方也給了指示。除非是野林的夢神和我開了個大玩笑，否則我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懷疑這一切。宿老，你知道一個人從小只做一個夢的感覺嗎？這些年人人都叫我武瘋子，可是我已經(jīng)厭倦了當(dāng)瘋子。父親如此，大哥如此，我拿什么守護鐵城的管轄權(quán)？武家必須有鐵城之外的東西，且是獨有的，才可以繼續(xù)坐在鐵座上。未雨綢繆，也是你教我的。”

“正是因為如此，公子更不應(yīng)該以身犯險。”

“我只是在向怪神表示臣服。”武定山用手指在沙盤上畫出了橫貫山脈的裂隙。“這樣的裂隙，根本非人力可為。”

帳篷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公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完畢，隨時可以出發(fā)。”黑石前來向武定山回報準(zhǔn)備工作，并端來了兩碗野雞粥。

武定山低頭一聞，滿意地點點頭，道：“把廚師帶來無疑是最正確的決定。莽山里能喝到武家廚子的紅菇雞肉粥，真感人啊。”

“宿老。”黑石把另一碗遞給了宿老。

“他已經(jīng)氣飽了。”他佯裝伸手搶奪另一碗。

忽視這一切，宿老依舊憂心忡忡，交代道：“黑石，山腹里什么情況，沒有人知道，目前我們也沒有得到多余的信息，萬事要小心。”

“要是有老女鬼，我就扯出來給你老暖腳。”黑石不得不故作輕松，在師爺在注視下只好保證道，“我在公子在。”

“你死了，野林就少了一個好劊子手。”

“大清早，你這嘴巴就臭哄哄的，能熏死人。難怪士兵們，都不喜歡和你搭話。”

“我請他們來這里修仙？”

“好啦，好啦。”武定山受不了黑石求助眼神，“黑石，身為本公子的侍衛(wèi)，該做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嗎？你死了有什么關(guān)系，最重要是要保證本公子長命百歲。對吧，師爺？”

黑石立即恍然大悟，拍著胸膛保證道：“對對對！公子言之有理，宿老，你放心，我在死之前一定保證公子絕對安全，然后再去死。”

“活著，都給我好好活著滾回來。”宿老走出帳篷時，還不忘罵，“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好好的武瘋子不做，偏偏要當(dāng)穿山甲。”

“誒，公子，宿老真是老了，完全沒有當(dāng)年的狠毒了。”黑石望著宿老融入霧氣的背影說。

“是人都會老的，是人都會死的。”他不由嘆息。

“呸呸，公子，還沒有出發(fā)呢，你就不能說點吉祥話？”黑石嘀咕道。

“那就祈禱守林神保佑我們?nèi)〉脤毼铮财矶\守林神保佑我們都長命百歲。”他笑道。

“看來老氣，也會傳染！以后得和宿老保持一定距離。”黑石點點頭。

這無名莽山一片荒蕪，原始得就像怪物饑渴的大口，望著滾滾霧氣，他越來越擔(dān)心。“都準(zhǔn)備妥帖了？”武定山忍不住再次確定。

黑石的臉皺了起來，抱怨道：”宿老老了，怎么公子也得了同一個病。“

這次，恐怕得留下一些人了。他早有預(yù)感，只是宿老把話都說出來了。

”再摘殺幾只雞，多烙些餅，讓他們吃飽點吧。“說罷，他將滿臉疑惑的黑石驅(qū)逐出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