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楓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感覺一切都很恍惚，眼前的景象更讓他驚訝迷茫。

屋子里很昏暗，破舊。斑駁的泥土墻皮脫落了，露出木柱。屋頂的瓦片露著縫隙，投射下光柱，可以看見細細的塵灰在跳舞。墻上糊著舊報紙，還有發黃的海報，海報上幾個粗壯的漢子舉著鐵錘和鐮刀，下面幾個大字依稀可見：咱們工人有力量……

這情景，楚林楓既熟悉又陌生。這是他記憶中老屋的樣子，陌生的是，這是三十多年前的景象啊。

屋子里很安靜，除了光柱里跳動的灰塵，剩下就是蜜蜂嗡嗡的聲音，還有討厭的蒼蠅。

這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楚林楓頭腦中嗡嗡的，他只記得是在跟人喝酒，喝多了，倒了下去……

后來呢？我怎么會在這里？是做夢嗎？

他使勁地掐了一下自己，感覺到鉆心地疼。不是做夢！

“有人嗎？”楚林楓使勁地喊。

門，咯吱一聲響，一大簇光亮也撲了進來。緊接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出現在床前。

“二叔，你醒了？”小男孩欣喜地站在他床邊。

二叔？楚林楓使勁在頭腦中搜索著可以把自己叫二叔的人。

“你是誰？”

小男孩笑了，咧著嘴露出潔白的牙：“你真的傻了！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冬冬啊”。

冬冬，眼前這個臟兮兮的小男孩是冬冬？大哥的兒子冬冬？這不可能啊，冬冬不是已經……

楚林楓不鎮定了：“今天是哪一年？幾月幾號？”

冬冬指了指門背后掛著的日歷：“你自己看吧，奶奶每天都撕掉一張的。”

楚林楓趕緊起床，撲到日歷前，望著上面的日子，他呆住了：

公元1987年，7月9日，農歷：丁卯年六月十四。

楚林楓傻傻地望著日歷，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他趕緊跑進里屋，找到一面鏡子，呆呆地望著里面，一張年輕的臉，十八歲的年輕的臉，頭發濃密，眼睛清澈有神……

居然重生了，居然回到了1987年，重新回到了十八歲。哈哈哈……

楚林楓狂喜，太他媽的棒了，老天爺給了一次機會，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珍惜這一次機會，不能像上輩子那樣失敗！

心若在，夢就在，只不過是從頭再來！

太棒了！我楚林楓重生了，我他媽的一定要好好的大干一場，做一個成功的人！

楚林楓閉著眼，雙手舉過頭頂，對著太陽默默地發誓。

“二叔，你發什么瘋？是跟太陽說話嗎？”

楚林楓轉過頭，望著一臉驚訝的冬冬，笑著說：“是啊，我在跟太陽說，我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做一個英雄。”

冬冬眨巴著烏黑的眼睛說：“我不喜歡英雄。”

楚林楓驚訝了，蹲下問：“為什么？”

“爺爺總是說：好漢腳臭，英雄屁多。爺爺的腳可臭了，屁也多，吃飯的時候也放響屁，討厭死掉了。”冬冬天真地說。

楚林楓大笑，突然，也放出一個響亮的屁，惹得冬冬捏著鼻子跑開了。

“冬冬，家里其他的人呢？”楚林楓趕緊問。

冬冬停下，指著對面半坡上的幾排房子說：“金老四家坐席呢，祖爺爺、爺爺、奶奶還有媽媽，他們都去幫忙去了。我現在去告訴奶奶，你醒了。”

冬冬說完就撒著光腳丫子跑向對面。

楚林楓有些激動，也有些慌亂。他馬上又可以見到自己的爺爺、父親、媽媽、嫂子……還有很多已經遺忘的人了，這讓他熱淚滿眶。

楚林楓趕緊回到屋里，在臉盆里舀上水，認真地洗了臉。到床邊找到衣服，一疊整齊的衣服。楚林楓知道，這是媽媽給他準備的，去進城參加高考穿的衣服。

白襯衣，領子已經爛掉了，媽媽給縫補過的。已經掉色的藍色褲子，膝蓋上補著兩塊大補丁，都洗的很干凈。楚林楓抓緊穿上，又將襯衣下擺掖進褲子，袖子挽起來，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這樣看起來精神一些。

還有，鞋子呢，找了半天，從柜子下面找出報紙包著的鞋子，是軍綠色的黃膠鞋，新的。沒找到襪子，楚林楓這才想起，以往是沒有襪子穿的。

年輕，穿什么都精神。楚林楓抓緊時間，用木梳子沾上水，對著鏡子，將有些長，有些凌亂的頭發，梳得整齊，帶點偏分，看起來有模有樣。

來不及了，他已經聽見聲音了。冬冬帶著人急切地過來了。

楚林楓一身精神地出現在門口，他看見第一個踉蹌著快步趕過來的是媽媽。媽媽四十多歲，還是那個黧黑干瘦的樣子，邊走邊在圍裙上不停地擦著手，嘴里嘮叨著：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陽光下，母親鬢角的白發，還有額頭的皺紋，似乎在無聲地述說著多年的操勞和歲月的滄桑。

楚林楓鼻子一酸，一下子撲了過去，抱住母親，“媽啊……”，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母親拍著他的肩膀，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兒子，不哭，不哭。今年錯過了高考，明年再來。”

楚林楓使勁地抱著母親，將頭貼在媽媽的肩膀上，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能再一次擁抱著母親，是他多年在夢中的情景。

“回屋里去。外面的日頭多曬啊，坐屋里說話。大小伙子，哭啥嘛，讓人笑話。”

楚林楓這才發現，父親站在旁邊傻笑著。父親正值壯年，孔武有力的樣子，頭發凌亂，上面還夾雜著草屑，身上汗津津的，白色發黃的背心汗濕著，破著洞。咧著嘴，露著焦黃的煙牙，開心地傻笑著。

楚林楓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眼淚，喊了聲：爸。就要上去擁抱。被老爸躲開了，“別，別，我一身的汗。別弄臟你衣服。咱倆爺們，沒必要嘰嘰歪歪的。走進屋去。”

進堂屋坐下。母親就一直拉著楚林楓的手：“二娃子，你醒過來就好。其他就別想了。剛才冬冬過去說你傻了，我還想，只要醒過來，傻了就傻了，媽也愿意照顧你一輩子。”

母親又開始抹眼淚了。

“媽，我哪里傻了。好好的。放心吧。別聽小孩子瞎說，他懂個啥呀。”

冬冬領著幾個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孩子，一直對著楚林楓做鬼臉，笑話楚林楓哭鼻子。

“羞羞，羞羞，把臉摳摳，臉上長個胖糾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