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這里

代替另一個被殺害的人

為了每當太陽升起

讓沉重的影子像道路

穿過整個國土

悲哀的霧

覆蓋著補丁般錯落的屋頂

在房子與房子之間

煙囪噴吐著灰燼般的人群

溫暖從明亮的樹梢吹散

逗留在貧困的煙頭上

一只只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烏云

以太陽的名義

黑暗公開地掠奪

沉默依然是東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畫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震撼。楚林楓感受到的，是來自詩歌中沉重的吶喊，仿佛一個鐵錘，在砸碎一個沉重的夜幕。

他想到他的工地，他的村莊。他們工棚里那些人。他們跟眼前這幫鮮活的年輕人相比，似乎缺少了很多東西。最缺少的，也許是夢想。他們只是在掙扎，為活著掙扎。而眼前這幫同學，他們似乎在開創一個新世界。

楚林楓心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哀。

葉蘭將磁帶換成了迪斯科舞曲。隨著激烈、震撼的旋律響起來，彩燈也跟著閃爍起來。葉蘭揮舞著手：“來，來，來，同學們，跳起來！”

馬小虎、許曉旭等人扭著晃動著，走到中間，一起召喚大家。

“吉米吉米吉米，來吧來吧來吧！”

青春的熱浪是無法抗拒的，楚林楓雖然沒喝酒，但感覺醉了一樣，搖頭晃腦地，揮舞著雙手，扭動著，也加入了其中。

楚林楓感覺很恍惚，自己仿佛鉆入了時光迷霧。一切都是這么輕飄，這么虛幻。一切都快樂、激情，卻又充滿著傷感和憂郁。只有忘情地跳著，閉上眼睛，忘卻現實，忘卻眼前的一切。在自己的世界里，盡情地跳，隨意，自然，自由自在……

理想，現實。文明，落后。城市，鄉村。優雅，粗俗。笑容，愁苦。奔跑，掙扎。生存，死亡……

一幅幅畫面魔幻地閃過。

曲散人靜，夜涼如水。

走出教室，置身于曾經的校園，月光很清冷，銀色的光輝灑在小路上，灑在大樹上，灑在屋頂上。也灑在同學們的笑容上。

同學們依依不舍，他們的歡聲笑語驚動了樹上的夜鳥，卻讓楚林楓更加的憂郁傷感。

短暫的相逢，短暫的歡聚。只有別離和遙相思念，是永恒的。

每一個同學，都是每一粒種子。從校園這棵樹上飛散出去，飄到四面八方，生根，發芽。有的枝葉茂盛，繁花似錦，有的……

“楚林楓，你住哪里的？我們一起走。”

葉蘭熱情地跑過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馬小虎讓我住他的宿舍，他住值班室。我想，就不麻煩了。我還是連夜回工地吧。”

葉蘭急了：“這怎么行”，她調頭喊：“許曉旭，楚林楓要走。”

許曉旭趕緊同幾個同學告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走啥。我們說好了。去我姑姑家。我姑姑全家都回去過年了。讓我給看房子呢。我們都準備好了，煮一晚上的火鍋。”

這時，莊玫玫他們幾個也過來了：“走吧，林楓。吃火鍋，涮羊肉。”

看來，這是無法拒絕了。一來是連夜回工地是不現實的，路遠，天太黑，又是大冬天的，不安全。二來，跟同學們在一起的感覺真好，青春、友情、朦朦朧朧的愛情。再就是，抵擋不住涮羊肉的誘惑。

許曉旭的姑姑家，距離學校不遠，是鐵路部門的單身公寓。說是單身公寓，住著一家三口，實際就是一個大通間。簾子一拉，里面睡覺，外面是客廳。好在東西很齊全。姑姑家是在外面過道里做飯，蜂窩煤爐子，鍋碗瓢盆都很齊全。窗臺下面整齊地碼放著蜂窩煤。

“別人用銅鍋，燒木炭。咱們就不講究了，用鋼筋鍋蜂窩煤就行了。”許曉旭一邊招呼，一邊將煤爐子提進屋里。

“我和玫玫去洗菜，水池在哪里？”葉蘭端起準備好的白菜蔥呀什么的。

許曉旭指了指樓下：“一樓，咱們上來的樓梯旁邊的拐角。注意啊，腳下全是水，要踩著磚頭過去。”

楚林楓有些無所事事，他問：“我干些啥呢？”

許曉旭恍然大悟一樣：“對了，有個重要的事要交給你。聽說你做菜挺厲害的。切肉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了。盡量切薄，切得越薄越好。”

“馬小虎呢？跑哪里去了？”

“嗨，這小子，神秘兮兮的，說是回一趟所里。取點東西就過來。”

多年以后，楚林楓一直認為，那晚上吃的火鍋，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火鍋。

許曉旭、葉蘭、莊玫玫、楚林楓圍坐在煤爐邊，看著鋼精鍋里冒著的熱氣騰騰的汽，還有旁邊紅白相間的雪花羊肉，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要不咱們先吃，不等他了。說是去取個東西，去了這么久，顯然是躲避勞動嘛。”

“對，起碼要罰他洗碗洗鍋。”

當當當，有人敲門了。

馬小虎嬉笑著進屋，回頭用腳關上了門，“在外面就聽見你們說我壞話了。告訴你們，我要是不來，你們這聚會就沒意思。”

“少廢話，趕緊坐下。我們下菜了。”許曉旭沒好氣。

馬小虎突然一下子掀開他緊裹著的軍大衣，“當當當當，你沒看，我帶來了啥好東西？”

酒。馬小虎居然在大衣里藏著兩瓶酒，一瓶是白酒，一瓶紅酒。

“啊，你小子哪里弄來的。我姑父這里，我翻遍了，最遺憾的就是沒找到酒。好，好，算你小子有心。這下完美了。”許曉旭顯得很興奮，兩眼放光。

馬小虎脫掉大衣，大大咧咧地坐下：“光喝就行了。別問那么多。保密條例沒學過：不該問的不要問，不該說的不要說，不該打聽的不要打聽。”

“我靠，我偏要問清楚。要不真不敢喝。萬一是沒收的贓物，讓我們給喝了。到時候追查起來，我們還不是要進局子？這可都是好酒啊，看，看，這可是一般人喝不起的啊。”許曉旭一直抱著酒瓶轉著看。

葉蘭和莊玫玫相互望著：“還喝酒啊，這樣不好吧？”

“有啥不好。沒酒就沒氣氛。你看，人家外國人，端著個高腳杯，花園里一坐，或者倚著欄桿，多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