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搞得雞飛狗跳的，搞得人不得安寧，何必呢，都是一個隊的，人家不記恨你？”爺爺嘆息。

“開遠叔，這你就不懂了。我們也沒辦法啊。這是死任務。

后坡上的楊家，娃都生了，沒交上罰款。上門催了好幾次，人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讓你跑，要跑就永遠別回來了。這可跑的好，家里的新打的谷子，全被拉走了。牛也牽走了，鍋拿走了，灶也拆了。看你回來吃啥喝啥？年前再不把罰款交上，房子都要給他扒掉！”

何會計輕描淡寫的話，聽得在場的人毛骨悚然。

何會計接過嫂子遞過來的紙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了，還有你，金小娟，趕緊去衛生院把節育環給上了。名單上有你呢，別讓我們上門來催啊。”

“她男人又不在家，不用上環吧。”母親檫燃火柴，幫何會計點煙。

“話不能這樣說啊。咱們的政策要求的是適齡婦女，不管你男人在不在家。話又說回來，你男人不在家，世上又不止你家男人一個……”

“何會計！你這話啥意思啊！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爺爺怒斥何會計。

何會計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在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呸呸呸，掌嘴！！”

旁邊一個民兵小伙說話了：“何會計這話也是有道理的。我們前兩天不就抓了一個，是后面溝里的。她男人在外地煤礦干活，一年都沒回來，一檢查，還不是懷孕了？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搞的。”

其他幾個民兵都呵呵地笑了。

母親黑著臉說：“人家是人家，我們管不著。我們家小娟是干不出那樣的事的。別在這瞎說。”

嫂子金曉娟羞紅著臉說：“何會計放心，我這兩天去衛生院檢查就是。”

“去啥？不去！”母親很生氣的樣子。

何會計也尷尬：“二娃他娘，你這覺悟就低了。這可是基本國策，對抗不得！”

“對抗咋了？能殺頭啊！”母親顯然一肚子的火。

楚林楓一直沒說話，默默地聽著。他心里很難受，很壓抑。他當然知道，這強硬的政策，老百姓盡管有一萬個不愿意，也只能承受。

楚林楓勸母親：“媽，該去還得去。這是國家政策。別為難何會計他們，他們也只是辦事的，照章辦事，按照規定執行。”

“看看，還是我大侄子懂事，這上過學的讀書人，是不一樣啊。敞亮一些。對了，大侄子，你大名是叫楚林楓吧？喊慣了二娃子，還真不知道你大名。”何會計一看楚林楓幫他說話，立馬就來了精神。

楚林楓有些驚訝，這何會計應該知道自己大名的呀，起碼隊上給自己開過介紹信啊。

“是啊，我學名就叫楚林楓啊，怎么了？”

“哎，隊部有你的信，上面寫的是楚林楓收，我估摸就是你的。一直忙，沒時間給你帶過來。也讓人帶話給你，這些人記性都讓狗吃了。也沒給帶到。回頭我給你送過來。”何會計不自然地笑著說。

楚林楓有些生氣。以前大隊部門口有個黑板，有誰家的信件、包裹什么的，都會寫在上面，也會讓路過的人去通知一聲。現在包產到戶之后，大隊辦公室一般沒人。何會計也懶得通知，報紙、信件、包裹什么的，都是往里面一扔，啥時候想起來，啥時候給人家。

楚林楓壓著自己的怒火，依然笑嘻嘻地說：“謝謝何會計了，不勞煩你了，一會我自己過去取。對了，上次你和金隊長在我們家喝酒的時候，金隊長說有個什么見義勇為的先進快批下來了，這都過去這么久了，不知道下來沒有？”

楚林楓這話的意思是，你何會計真不夠意思。上次專門好酒好菜地宴請了你，你喝醉了，還是我架著你，把爛醉的你送回家的。如今，有我的信件，你都懶得給通知一聲？

還有，你萬一耽誤了什么好事，大事，也許你承擔不起。

何會計也是個聰明人，是個老狐貍。他一下子明白了，連忙堆笑著，拍著自己的腦門說：

“哎呀，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入秋之后事情太多了，隊上的，鄉上的，修水渠的，蓋房子的，以工代賑的，民辦教師的，事情亂的像麻一樣。好像是說，鄉上寫個材料做個證明就過了。陽歷年前縣里要下文表彰的。說不定還要你戴上大紅花，去縣上做演講呢。”

楚林楓取信回來了，內心又是波瀾起伏。

很多信件，不止一封。大多都是同學寫來的，有許曉旭的，他在廣州的大學讀書。有葉蘭的，她在市里的師范學院。還有其他同學的，讓楚林楓意外的，還有一封是黃老師寫來的。

楚林楓拿著信回到自家院壩里，坐下。

爺爺和母親都看出他情緒不高。信沒拆封，就扔在小方桌上。

“哪里來的信？”母親問。

“同學。”

母親拿過來，翻了翻：“呵，還不少呢，咋不拆開看看？”

楚林楓低下頭，用樹枝在地上亂畫著：“不用拆。我知道他們都說些啥。”

母親撇撇嘴：“看把你能的，你都有特異功能了？”

楚林楓抬起頭笑笑：“媽……，他們無非是，第一，好想你。第二，你要是能考進來就好了，開始講述他們的大學生活。第三，不要氣餒，好好復習，明年爭取在大學相見。對了，還會附上一張照片，不是在大學校門前照的，就是在圖書館前面照的，或者是在雕塑前面照的……”

“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呢！”母親真的撕開了信。母親是上過幾年學，認識字的。

嫂子也很好奇，湊過頭去，跟母親一起讀。

第一封是許曉旭的，一撕開就抽出一張照片，一個青春洋溢的身影和笑臉，身后是學校大門，明顯的幾個字“**理工學院”。楚林楓接過照片，他也被許曉旭的笑臉所感染，這笑容中充滿著理想和未來。許曉旭看起來更帥氣了，他也為許曉旭高興。

嫂子驚訝地說：“林楓，神了啊，真的跟你說的一樣。他說了，學校伙食吃不慣，沒辣椒。哈哈……”

冬冬擠著也要看照片，楚林楓給他看，說：“冬冬以后也要考這樣的名牌大學，出來就有出息。”

冬冬卻頭一歪：“不。我不去。媽媽說吃飯沒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