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楓不服。不服就拼，就喝狂了。

讓楚林楓喝醉的，是心里的巨大落差。他媽的，農民就這么卑微，這樣被看不起？就應該這樣默默奉獻卻被嘲笑，被踐踏？我他媽的不服！

農民就該受窮受苦？這難道是因為他們是農民？他們生而卑賤？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楚林楓不服氣，農民的貢獻少嗎？自己餓著，先要把上繳國家的公糧交齊，不交的話，你們吃個球，都得餓死。

憑什么你們可以招工招干，一畢業就有很好的工作，我們農民泥腿子就只有一條路：考學。考不出去就得回家當農民。

我們的金家壩小學，常年沒老師，兩個自己才是小學文化的民辦教師代課，他們還是要種地的，還是要農忙的。

來，來，來，我給你們學一下，我當初的老師是怎樣教我們的。

黑板上上寫這個“鞋”字。老師指著這個字，來，跟我一起念：XIE鞋，解放孩的鞋。

黑板上上寫這個“街”字。老師指著這個字，來，跟我一起念：JIE街，東關該的街。

他們一幫人哈哈大笑。

他們笑出了淚。楚林楓也流出了淚，他是心里難受。

你們可以嘲笑我，嘲笑我窮，嘲笑我臟。可以看不起我，嫌棄我，但是你們不能嘲笑農民，不能看不起農民，不是他們的錯，他們勤勞，他們善良，他們一直在默默地付出，一直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默默地付出，沒有他們的隱忍，沒有他們的付出，就沒有我們國家的現在，也就沒有你們這些人的優越感。

是的，現在改革開放了，農村都實現責任制了，都包產到戶了。

農民迎來了希望！

他媽的，我們農民解放了，我們農民要翻身了。來，喝喝喝，干掉，誰不干，誰他媽的就是瞧不起我楚林楓，瞧不起我們農民！

包谷酒好喝，但是一出門，涼風一激，就是發作了一樣。楚林楓記得自己蹲在路邊吐，狂吐，夜風讓下風幾里的動物，都知道了他晚上吃的是什么。

至于怎么回來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走路？不對，摩托車回來了，不是自己騎回來的，又是誰騎回來的？田光輝送自己回來的？不可能，他不會騎摩托車，他不敢騎。再說了，他自己也沒少喝。

摩托車自己跑回來的？那更不可能，太魔幻了。

只有一種可能，自己迷迷糊糊騎回來的。

父親楚永福也裹著大衣從后面過來了：“這么冷你出來干啥？快點回屋去。你咋回事？昨天喝那么多酒？”

楚林楓望著父親：“我找點水喝，口渴得厲害。”

父親白了他一眼：“自己多大量，心里沒數啊，往死了喝？你知道你昨晚上多嚇人嗎？”

楚林楓驚愕了：“我昨天咋了？”

“要不是黃瘸子背你回來，你早就凍死在路上了。”

“黃瘸子？”

“去去，屋里去，我去讓你嫂子給你弄點喝的，泡杯熱茶。要長記性，再不能這樣喝酒了，不要命了。”

楚林楓也感覺自己渾身發軟，像是醒發的面團一樣無力。便回到工棚里，在地鋪上躺下。他腦子里很亂，他想到了葉蘭。

葉蘭的笑容浮現在眼前，溫暖，親切，美麗，讓他很是安慰舒心。他又有些心酸，橫亙在他和葉蘭之間的一條無形鴻溝，讓他自卑。城里人在骨子里是瞧不起鄉下人的，葉蘭是城里人，自己是鄉下人，是山里人。

葉蘭好像不在意這些，要不然也不會對自己這樣好。她是那么活潑，大方，而且活潑大方，而且美麗。

楚林楓想著想著，就露出幸福的笑容。

門開了，父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地進來了：“好燙，快快，接住。趁熱喝了。你嫂子和馬嫂特意給你做的。”

楚林楓端過來一看，是一碗稀稀的漿水疙瘩湯。

“涼一下喝，這玩意解酒最好。你昨晚肚子都吐空了，熱熱的，稀稀地喝上一碗，舒服。”

是的，這漿水疙瘩湯很舒服，酸酸的，淡淡的清香，配上疙瘩湯的黏黏的順滑，喝一口下去，楚林楓就感受到一股暖流一樣，而且清爽。

父親蹲在他面前：“昨天喝成那樣，事情該辦成了？”

楚林楓才想起來，自己昨天喝酒的目的就是向胡經理要錢。他連忙要放下碗摸自己的口袋，被父親攔住了：“不急，不急，你先喝，一會再說。”

“辦成了。他把手續給我了，讓咱們自己去指揮部找會計拿錢。”

“辦成了就好。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田光輝來的比以往早，不是為了吃早飯的，是專門來看楚林楓的。

田光輝急切地跑到工棚，看見坐在鋪位上的楚林楓，摸了一把胸口：“哎，總算放心了，沒事就好。”

“咋了？有那么可怕嗎？”

田光輝蹲下說：“昨天咱們一起喝酒的九個，有四個都爬不起來了，還有一個昨晚上就送到衛生院去掛掉瓶了。嚇死人了。你被他們將著，你喝的最多，所以我一直擔心你。”

楚林楓笑了：“謝謝田哥關心，他們幾個沒事吧。”

“沒事，掛吊瓶那個，是胃不好，胃出血。胡經理他們幾個，說好今天早上開會的，現在都一個個長睡不醒，鼾聲如雷。”

楚林楓往前坐了坐：“我爸說，多虧了黃瘸子把我背回來的。我和摩托車都躺在路上的。多虧咱們這路沒通車，要不，我也報銷了。”

小田從挎包里摸出個橘子，遞給楚林楓：“喝酒前我就替你捏把汗，你可是單刀赴會啊。他們幾個，幾乎是天天喝的老酒瓶子，你咋能對付得了，你也太拼了，何必呢。”

楚林楓接過橘子，剝開，給田光輝喂了一瓣，自己就吃了起來：“沒辦法，明擺著呢，我要是不喝，他們能給我撥款手續嗎？工地上幾十號人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