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宿舍，看到楚林楓拿出的鹵肉和酒，鐘文禮有些激動：“哎呀，兄弟。你到哥這里來，拿這些干啥？搞反了，應該是哥招待你才對。”

楚林楓一邊倒酒一邊說：“總是麻煩你，以后麻煩你的地方多了。再說了，咱們兄弟倆，談什么你呀我呀的，多生分。”

鐘文禮嘆口氣說：“你又不掙錢，這么破費的，哥心里過意不去。你今天看見了，我一下午就贏了一百七十二塊。”

“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討教一下，請哥哥給指點指點。”

鐘文禮端起酒杯，“你是高材生，我有啥可以指點的。來先喝。”

鐘文禮的宿舍很小，十個平方的樣子。一張床，一張書桌。幾把椅子。一把椅子上放著搪瓷臉盆和毛巾、牙刷等，兩張椅子上堆滿了作業(yè)本和書籍。書桌上也堆得滿滿當當?shù)模亲鳂I(yè)和課本，一個老舊的臺燈。整個屋里狹小，雜亂，有些擁擠。

“哥，這放暑假你咋也不回家呢？”楚林楓疑惑。

鐘文禮大口大口咀嚼著肉：“不回去，煩！除了要干農(nóng)活，累死人，還老是催我結(jié)婚。”

“哥，你今年二十四了吧，也該成家了。”

“大丈夫，事業(yè)未成，何以為家？”也許是酒精的作用，鐘文禮很豪邁。

楚林楓不解，怯怯地問：“你不是現(xiàn)在有工作，有工資，還是公辦教師，事業(yè)已經(jīng)成了啊。”

鐘文禮端起酒杯一仰脖子：“這算個啥球事業(yè)，自己都差點養(yǎng)不活，還要娶媳婦養(yǎng)家，想想都頭疼。你算算，給女方的彩禮至少一千元，雙卡錄音機、自行車、縫紉機這三大件又要一千塊。我每月這七十幾元工資，給父母二十，給妹妹五塊……剩下的只夠吃飯抽煙。好在學校伙食便宜。哪里攢的下錢啊。”

“別去打牌了，或許能攢點錢。”

鐘文禮笑了：“不瞞你說。我打牌是贏多輸少。我全靠打牌貼補呢。”

“那也不是長久之事啊。萬一栽進去了，一下子就輸沒了。你沒想過其他賺錢的路子？”楚林楓將話題轉(zhuǎn)到正軌上。

鐘文禮神秘地笑了：“你知道，我那輛嘉陵50是怎么來的嗎？”

楚林楓搖搖頭。

鐘文禮夾了塊肉，得意地說：“是我販木耳香菇賺的。”

“哦，沒想到哥哥還有這一手。來，敬你一杯！”

楚林楓看時機成熟，趁機說：“哥，我最近想收點黃鱔，你認識人多，路子廣，看看有啥辦法嗎？”

“黃鱔？你收它干嘛？”

“賣錢。我老師幫我聯(lián)系了個餐館，我給供應了幾次黃鱔，是我們家自己抓的，現(xiàn)在金家壩的黃鱔抓得差不多了，想收一些。八毛一斤收。”楚林楓給鐘文禮添上酒。

鐘文禮端著酒杯想了想：“好辦。還八毛一斤呢，我給你按五毛收，要多少有多少。”

楚林楓驚喜：“真的？這樣，我給你按照八毛，你收多少錢，我不管。”

鐘文禮嘿嘿地笑了：“我收的是不要錢的。”

楚林楓覺得不可思議：“不要錢的？你從哪里收？”

鐘文禮舉著酒杯，眼鏡背后閃爍著狡黠的光：“我是誰？是老師。這學校里，校長都得敬著我，我拿他當校長了，他就是校長，我不尿他了，他就是個狗屁。我只要明天通知下去，讓學生勤工儉學，給學校交黃鱔，開學折算成學費……”

楚林楓笑了，趕緊豎起大拇指，端起酒杯：“高！高！實在是高！佩服，佩服！”

“哥，那我就靠定你了啊。干，干掉這一杯！”

鐘文禮把胸脯拍得咚咚響：“放心。哥說話算數(shù)。不信的話，明天你跟哥一起去，看哥怎么給他們下通知。”

第二天早上，天氣不好，一直下雨。路很不好走，楚林楓披著塑料雨布，挑著擔子走回金家壩時，已經(jīng)是吃晌午了。臨走之前，他和鐘文禮交待好了，他仍然按照八毛一斤收購，三天來取一次。

下雨天，哪里也去不了。整個山野都是濕漉漉的，雨蒙蒙的，只聽見單調(diào)的屋檐水滴嗒嗒的。

吃過飯都沒事，一家人都在屋里。母親和嫂子在納鞋底，他們要趕在冬天到來之前，給全家人每人做一雙棉鞋。她們一邊納著鞋底，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

屋里很昏暗，冬冬在用一堆小石子，擺著只有他知道的方陣，口中念念有詞的，沉浸在他的戰(zhàn)爭世界。爺爺在劃著他的竹條，讓一根根竹子，在他的手里變成一根根細絲，他要編籮筐。

父親更是沒事，他是個閑不住的人。他坐在門口抽了一支煙后，起來，長長地伸個懶腰，打著哈欠：“好無聊啊，我去看他們打牌去了啊。”

母親給了他一個白眼：“一身賤骨頭，讓你歇一下，你就難受。別人打牌有啥好看的？肯定又想去賭博了。”

老爸沒理會，抓起門口的斗笠?guī)希钜荒_淺一腳地往院壩外走。身后傳來老媽的叮囑：“你要是敢賭博，我就敢去掀翻你們的桌子，丟你的人。”

冬冬突然抬起頭：“奶奶，我跟你一起去掀。”

大家都哈哈大笑……

楚林楓笑了。他很享受這樣的時刻，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世界濃縮成一張畫面，簡單，質(zhì)樸，卻溫馨。

楚林楓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床上，他拿出枕頭下面壓著的筆記本。

是的，這上面記著自己這次的人生規(guī)劃。

“改變性格。改變以往的孤傲剛直，要謙和，對人要客氣、熱情，充滿笑容。”

“改掉急躁冒進，要冷靜，要有忍耐，有韌性”

……

是啊，自己上一輩子的錯誤，這一輩子要改正。要避開所有踩過的坑，踏過的雷。

楚林楓回憶，自己上一世是考上了大學的，原本可以上個不錯的工科大學，最后上的是師范學院。原因很簡單，師范學校不收學費，還有伙食補助，幾乎可以不花錢，不給家里添麻煩，增加負擔。

畢業(yè)后到鄉(xiāng)村中學當了數(shù)學老師，原本可以清清貧貧地過一輩子，但是就是性格孤傲，跟領導關系不融洽，加上工資低，拖欠工資，不得不一走了之，踏上了去南方闖蕩的路。

如今，一切又重來了。

不上大學。這是楚林楓的第一個決定，他要在這個改革開放的大潮中，重新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