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面的秋天來的很早。連續幾天的雨，澆滅了夏日的火氣。山溝里一下子變得清冷了。太陽也偷懶了，露頭的比較遲，還有些羞羞答答的，沒有了往日的火辣。

楚林楓是被收音機吵醒的。

爺爺有個千年不變的習慣，那就是早上起來必須要先沏茶。

用柴火在小爐子上先燒一壺水，在大搪瓷缸里，沏上一杯熱茶。茶是自家坡上采的，自己炒制的。有些粗糙，卻味道濃郁。每天早上，茶缸上那氤氤的熱氣飄起來，吹掉水面上的浮沫和茶梗，燙燙地吸溜一口，那是一股帶著山谷春天氣息的茶香，燙燙地涌入，是一種舒坦，一種通透，一種愜意……

爺爺更加愜意了。喝著燙燙的茶水，抽著煙鍋，聽著戲，在山溝的清晨里，伴著鳥兒歡快的叫聲，聞著花草的香味，還有果實成熟的氣息……在他看來，這就是神仙日子。

父親對這臺新錄音機，那是格外癡迷，睡覺都恨不得抱著睡。一旦早起來，居然也陪著爺爺聽起了戲。

母親在廚房里煮豬食，順便在火灰里埋了幾個土豆，算是給早上干活的，墊吧墊吧。圈里的三頭大肥豬，是母親的成就。每年臘月里，賣掉兩頭，給家添置些新衣裳新鞋子。自家殺一頭，腌好，吊在灶頭上煙熏火燎，便是家里吃一年的臘肉。

一個捕捉黃鱔的季節結束了。

楚林楓是欣慰的。這一仗他打的很成功，因為確實掙到錢了，還超出了預期。也讓他看到了希望。

剛開始放棄考大學，想留在農村發展，心里還是有些迷茫和膽怯的。這第一步走出去，踏實了，心里也就有底了。

下一步該干啥呢？時間寶貴，不能荒廢。

鋼鰍魚是準備到過年前賣的，賣給想拿去送禮的人。從現在開始準備和收集，到年前有個上百斤，也是挺嚇人的。賣出去也很可觀。

秋季，可是個豐收的季節，自己該從哪一方面下手，再掙點錢呢？

楚林楓知道，這個時候賺錢，信息很重要。有了信息渠道，就有了賺錢的機會。

獲得信息的渠道又很少。好在現在買了錄音機，每天晚上可以收聽一下新聞和相關農業信息。報紙，隊上是有報紙的，但總是晚半個月，看到的都已經是舊聞了，還需要巴結何會計，才能拿到報紙。

所有的信息，都是靠人來傳遞的。

鐘文禮，這個家伙，盡管在大多數人眼里，他是個不務正業的家伙，但楚林楓卻不這樣認為。他覺得鐘文禮頭腦活泛，不甘現狀，有很強烈的發財欲望。所以，這個家伙交際很廣，上到縣上領導，下到山里農民，還有販夫走卒，他都能拉上關系。

自己就是因為跟鐘文禮的合作，默契配合，才成功拿下這個黃鱔季。

鐘文禮是一部雷達。他每天很靈敏地關注著各方面的消息。讀報紙，是他的一大愛好。每天他都會到鎮上的報紙欄前看個半個小時，還會掏出筆記本，記錄下有用的訊息。

對，找一下鐘文禮，跟他聊聊，應該是有收獲的。

楚林楓跟母親說，自己要去鎮上一趟，晚上也不一定回來。

母親不滿：“心野的很，有點錢就想往外跑。這剛回來，也沒想著給家里搭一把手，干一下活。一天就知道往外跑。”

父親不樂意了，兒子楚林楓的價值，他算是看出來了。他回懟母親：“他一個年輕娃，成天呆在家里干啥？他沒回來的時候，我們也把活干完了。你想想，咱娃是瞎跑嗎？你那幾張存單是咋掙來的？是坐在屋里，從天上掉下來的？”

父親的話，讓母親無語了。楚林楓沖著父親扮了個嘴臉，比了個大拇指，然后輕快地跑出了院壩。

爺爺笑了：“林楓這娃有出息，再過幾年就是咱家的頂門杠子。”

母親出來，白了父親一眼：“我不是擔心別的，他還沒定性子，現在外面多亂啊，你看那些花衣服、長頭發，穿個喇叭褲，成天扭來扭去的，多得很。要是過些天，你兒子也那樣，成天給你領一幫妖精似的女人回來，我看你咋整。”

父親笑了：“公狗跑窩。男人找女人，很正常嘛。”

“你真會說話，把自己的兒子比喻成狗，自己不就成了老狗？看看你這德行！”母親生氣地用抹布拍打著身上的灰塵。

開學在即，鎮上學校里很熱鬧，人來人往的。鐘文禮也是特別的忙。

鐘文禮一見到楚林楓就特別的激動，一把拉過楚林楓說：“我們校長還想見你呢。我打了兩次電話到你們金家壩，都沒人接。我們這次的勤工儉學活動，解決了一個大問題。

以往吧，每次開學，這學費收不上來，都要等到秋收結束，交完公糧。就這，很多還交不上來，搞得我們也很頭疼。

沒辦法，山里學生，很多飯都吃不飽，家徒四壁，幾塊錢對他們來說，就是個天文數字。這下好了，咱們這個勤工儉學，一下子全解決了。”

“好事啊。能讓娃娃們都能上學，這是個大好事啊。”楚林楓也沒想到，這次賣個黃鱔還有這么大的功德。

鐘文禮又悄聲問：“你賺的有沒有這個數？”他比了一個手指頭，意思是一千元。

楚林楓笑笑：“沒有，扣除吃住交雜的，有個七百元。”

鐘文禮一拍他肩膀：“也很不錯啊。相當于我一年的工資了。”

“表哥，你也可以啊。兩頭都有啊。一頭可以落個‘勤工儉學先進’，一頭起碼落幾條煙抽。”

鐘文禮神秘地笑笑：“別走啊，我去廚房給說一聲，多記一份飯。中午在這吃。剛開學，伙食好，有肉！”

楚林楓也不推辭：“好咧。你忙你的，我先去鎮上轉一轉，一會過來找你。”

鎮上的報刊欄，在鄉政府的大門邊上。很少有人看，畢竟這山村小鎮，讀書識字的也不多。

楚林楓去報刊欄前的時候，只有一個老頭在看，他看得很仔細。

楚林楓站在他邊上，仔細地看著。突然聽這老頭沖他說：“你看，你看，這報紙上把白果說的這么好，在咱們這，卻垃圾一樣沒人要。”

楚林楓禮貌地沖他笑笑，突然腦子里像是過了一道閃電一樣：白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