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楓和父親在半路上遇見了他們。

何家老幺背著傷員。最顯眼的就是那一大片的血紅色，傷員趴在他肩膀上，臉色灰白，嘴唇發白，氣息很微弱，軟的像是一灘泥。

楚林楓不敢目睹傷口。父親把傷員放到一個平展的石頭上。右邊小腿已經血肉模糊了。用帶來的紗布重新裹了一遍，再將帶來的塘灰，均勻地撒在上面，再裹了兩層。

“這塘灰是止血殺菌的，關鍵時候能救命”，父親一邊裹，一邊教著。

“往下的路好一些，可以用擔架抬。咱們四個人輪流換著。我走前面，你們后面的注意腳下，聽我的號子，跟上節奏，要踏穩當啊。”

快出山口的時候，才碰上前來支援的大部隊。領頭的是金長貴。

將擔架從肩膀上移交給別人時候，楚林楓一屁股坐在邊上，起不來了。累壞了，他渾身已經濕透了，這一坐下來，就感覺一股透心的涼。

“林楓，我看見你的摩托車在山口，鑰匙拿給我。你先別去了，我讓金豆他們騎摩托車送到鄉上衛生院去。”

往回走的路，變得非常的泥濘。原本厚厚的雪，被踩踏成泥漿。

原來，這何家叔侄幾個，也是看見下雪了，就起了撈一筆外快的心。上山搞點野物，趁著年前的集市熱鬧，換點錢，置辦些年貨。

何峰的幺爸，帶著何峰和他的兩個哥哥。四個人半夜就出發了，帶上工具，興沖沖的去了。何峰的幺爸是個好手，經驗足，手腳利索，還有一桿火槍。

天亮的時候，他們就到了九里凹。這是個打獵的好地方。

果然，他們發現了野豬出來覓食的腳印子。準備在這野豬經常出沒的路上，埋上夾子和套網。

誰料，就在埋夾子的時候，何峰的大哥，腳踩在雪上，踩空了。居然順著山坡給溜下去了。好巧不巧，坡下面正好有一頭覓食的野豬，被突然而降的活物給嚇住了。受到驚嚇的野豬，面對準備逃跑的，亂抓亂爬的人，上去就是一口，并叼起來甩到空中……

總之，金家壩在第一場雪后的寧靜和祥和，就被這悲傷又血腥的事故給打破了。

回到家中的楚林楓，沉默不語地坐在火塘邊，耳邊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哭聲。從對面的坡上傳來。是何家的女人在哀嚎。

“造孽啊，造孽。”母親也時不時地抹一把淚。

爺爺很沉默，這樣的事情他見的多了。這山溝里很多傷殘的，甚至是喪命的，都是因為捕獵。每兩三年就會有一起。似乎能不能全身而退，能不能收獲滿滿，全靠運氣。

爺爺在火塘邊默默地抽煙，像是一尊泥塑。

“這娃運氣不好。冒犯了山神。走的時候沒看時辰，沒有敬拜過山神爺。”

楚林楓心情很沉重。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其實只有一個：窮！

山里人太可憐了。他們沒有其他的來錢渠道，只能向大山里尋找。挖藥材，打獵物，賺取可憐的一些錢。沒辦法，要花錢的地方多，孩子上學要交學費，老人看病買藥，再就是給老婆扯點花布，給家里買點煤油、鹽巴、火柴……

誰都知道有危險，但為了換點錢，他們對危險置之不理。說白了，命不值錢，身體不值錢。

可悲，可憐。可憐的鄉親們啊。

楚林楓覺得，自己是吃這里的飯，喝這里的水長大的，自己有責任為改變這種狀況出一點力。

鄉親們是善良的，樸素的，同時也是愚昧的，甚至是自私的，狹隘的。這怨不得他們，是這大山和條件，讓他們艱難地生存，造就的。

盡快把施工隊拉起來，讓更多的山民有一個掙錢的地方。不至于去鋌而走險。他們有的是一股子力氣，他們能吃苦，什么艱苦的條件他們都能忍受。

整個山村的氣氛中，都透著一股凄涼。殘雪，枯枝，陰沉沉的天，還有偶爾傳來的哭嚎的聲音。

然而，一陣急促的摩托車聲音，卻給楚林楓帶來了驚喜。

摩托車是直接開進院壩的。起初以為是父親回來了，直到聽見母親的聲音：“大兄弟，這大雪天，路這么爛，你咋上來了？快，屋里坐。”

“永福哥在嗎？找他有好事情！”

聽聲音是張天普，楚林楓趕緊起身，迎了上來：“張叔，你來了。”

看看張天普這一身，就知道路有多爛了。張天普沒急著進屋，而是在門口的廊檐下，使勁跺腳，跺掉鞋子上的泥巴。他的軍大衣上，一邊滿是泥巴的痕跡。

“哎，再別提了。走二道彎的時候，雪太厚了，轉彎轉急了，給我摔了一跤。搞得一身泥巴。”張天普一邊跺腳，一邊說。

“這下雪天，可要小心了。我們村不是就出事了……”母親簡單地把何家人被野豬咬的事情，說了一遍。

張天普進屋，在火塘邊坐下。楚林楓趕緊去抱了一抱劈柴進來，把火架大了一些。

“你爸爸既然不在，我給你說一下也行。回頭你們商量一下。我跑這一趟，就是為這事。”

張天普一說，楚林楓就有點小興奮，來活了。

原來是，鄰縣在修公路，施工方是國營建筑公司。有一個護坡的工程，原本是他們內部一個經理分包出來的，留給自己親戚干的。誰知，這親戚嫌遠，也沒找到人，稀稀拉拉干了一小部分，就扔下了。這樣影響了整體的工程進度，公司領導很生氣，眼看開過年再進入雨季的話，這個護坡工程就成了隱患。

這位承包了護坡工程的經理，收到了項目給下的整改通知，要求必須在三月底如期完成，否則要承擔一切后果。

這不，又快過年了。按照施工進度要求，只有加大力度，增加人手，春節不休息，才能勉強達到要求。

張天普又說：“這個經理現在是熱鍋上的螞蟻，原本想撈了塊肥肉，現在可是捧著一瓶毒藥了。工地已經陸陸續續放假了，工人們都準備回家過年了。可是，這護坡工程咋辦呢？他們不是跟我這買砂石嘛，就找到我，讓我幫著聯系一下，看看有沒有愿意接下這個活的。至于其他的都好說。你知道，要是其他時間，倒是好辦。可如今，都準備過年呢，上哪里找人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