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毛病？”鐘文禮眼睛都瞪大了。

“是啊。真的假的，還有摻了水的，夸大其詞的，胡編亂造的，還有故意掩蓋的……多的很。去偽求真，這是我的方法。”

鐘文禮撓了撓那頭濃密的亂發，扶了扶總是歪斜的眼鏡，眨巴著眼睛說：“看不出，你小子不是人，是個鬼啊！”

楚林楓笑了笑，突然問：“今天你有空嗎？”

“怎么了？”

楚林楓說：“今天進入關鍵時期了。青果還在繼續拉過來。第一批漚下的青果可以收了，要撿出來淘洗，晾曬。龐家院子的，昨天就該去拉了，今天必須去挑出來，要不會發霉。我得去龐家院子。砂場這邊沒人不行。”

鐘文禮想了想：“不去學校也行。校長也知道我是被鄉長叫走的。”

“那你在這負責收青果，撿果和淘洗，我爺爺帶著學生干就可以了。我得趕緊去龐家院子。”

鐘文禮皺起眉頭：“慢，慢。你是說，讓我收青果？拿什么收？錢呢？”

楚林楓露出潔白的牙，笑了：“拿啥收？白條啊。有你這個老師的威望和信譽還不夠嗎？”

“少來。你小子是把這燙手的山芋丟給我啊？”

楚林楓小聲說：“鄉上不是要給派個干部來嗎？這是一面旗幟啊，奉旨收購，不牛逼嗎？再說了，實在不行，讓砂場的張天普出面。這些都比我強啊，我這嘴上沒毛的娃娃，誰信啊。”

楚林楓帶著三個學生娃來到龐家院子的時候，讓他有些意外。

龐老爺子已經和那個傻女人，將漚好的白果挑了出來，堆在院壩里，只是還沒清洗。

整個院壩散發著一種刺鼻的惡臭，像是誰故意搗了糞坑一樣，臭得人不得不捂住鼻子。

“你們總算來了，我們都撿好了。只是腿不方便，還沒淘洗。”龐老爺子端著一雙烏黑的手，像是在墨汁里浸泡過一樣。

楚林楓知道白果的青皮漚爛了很臭，沒想到有這么臭，臭得人頭皮發麻。

楚林楓也知道白果的青皮染色，粘在手上就是紫黑色，洗不掉，沒想到真的這么厲害。

“謝謝龐爺爺，謝謝龐爺爺。”

楚林楓指揮三個學生將白果鏟到籮筐里，往外抬。

三個學生捂住鼻子，極不情愿，不愿意動彈。嘴里嘟嘟囔囔的。

“這么遠，怎么擔得出去啊。”

“還這么臭！”

楚林楓勸說了半天，他們就是不愿意動。

楚林楓很來氣，問：“你們在學校里成績咋樣？能考上學嗎？”

他們極不情愿地搖搖頭。

“好！如果認為自己以后能考上學，不再當農民的，可以回去了，不用干這活了。如果不行，就老老實實地給我往外挑。這是你們以后的日常工作，挖地、犁地、挑谷子、挑麥子、挑油菜，甚至挑石頭，挑沙子，挑屎挑尿，這是農民的基本工作。學校里輕松，你們不好好學，混日子。那么，以后這就是你們要吃的苦！必須吃，躲不過！”

“還有，你們身后是什么家庭情況，你們自己知道。你們想想，你們在學校里混日子的時候，你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他們在干什么？他們就在干這樣最苦最累的活。要是吃不了這個苦，就給我回去，好好讀書！”

“好了。既然進來了，出去就挑上一擔子，只要挑得動就行。出去了，放下，就給我回去，認真讀書。”

說完，楚林楓身先士卒地先挑起滿滿一擔子白果，帶頭往外挑。

楚林楓有些后悔了，自己的逞強，讓自己吃了苦頭。

這剛剛去殼的白果，沒經過曬干，很實沉。一挑子有一百多斤，差點壓的他直不起腰來。更要命的是，扁擔像是深深地嵌入了肩膀一樣，摩擦在肉里，鉆心一樣的疼。

既然是給學生娃做榜樣，自己就不能認慫。楚林楓咬著牙，憋著氣，挑著一擔子百十來斤的白果，大踏步，一閃一閃地往外走。

……

終于走到了機耕路邊，楚林楓像是撿回了一條命一樣。他媽的，太累了。腰都像是壓斷了一樣，半天直不起來。肩膀上更是火辣辣的疼，不敢觸碰。

楚林楓歇息了半天，才勻過氣來。嗓子里也帶著一絲血腥的味道。

旁邊的山崖邊，濕漉漉地滲著水，密集的蕨類植物，綠意盎然，全然不顧這秋日的清涼。青苔染著巖石。緊貼山崖的小水渠，涓涓地流淌著。

楚林楓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下去。清涼，甘甜，頓時洗去了一絲疲憊和倦乏。

他又洗了一把臉，感覺一下子活過來一樣，精神了，氣爽了。

三個學生，這時候也跌跌撞撞地下來了。一下來，就將擔子扔在一邊，一屁股坐在田埂上，雙手撐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都只有半擔，估計就是個七八十斤。也算不錯了，總算挑出來了。

“渴了吧？那里有水，喝一口，洗一把臉，會舒服很多。”

半天都沒人動，他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楚老師，你說的是真的嗎？考學出去就不用干這些活？”終于有人發話了。

楚林楓笑了：“那當然了。考上學，出去就是干部、技術員、工程師，或者醫生、老師，是不用干這些體力活的。”

“那你為啥不考學？”一個學生問。

這個問題很尖銳，讓楚林楓難受。他沉默了一會說：“因為，我跟你們一樣，不知道農民有這么苦，把自己給耽誤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只說一句話：要想以后不吃苦，享福。現在就發奮學習！”

楚林楓感覺到語言的孱弱無力。但地上沉重的桃子，壓在肩膀上刺痛的血印子，是實實在在的，是給這幾個少年學生的最生動的課堂。

楚林楓他們一回到砂場，鐘文禮就趕緊過來，數落著：“你倒是好，屁股一拍跑了。我這邊可是被整得焦頭爛額。”

預料之中，楚林楓沒覺得意外：“農民不接受白條？”

“嘴皮子都磨破了，口水都拌干了，才算打發了。”鐘文禮搖頭。

“打發了就好。就算成功了。鄉上沒派人嗎？”

“派了，啥都打哈哈。沒啥球用。”

“本來也沒指望他干啥，只要他人在這就行。管他干啥呢，睡覺、打牌，都可以。”

楚林楓笑笑，收白果的大問題已經解決了。可以不用現錢收購。

接下的麻煩，也許更大了。農民手上捏著的白條，就像是一個個手雷，兌現不了的話，這手雷就會扔向他金家壩的家，炸個粉身碎骨，尸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