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性，人人都想少一點付出，多一點回報。這山里農民，占小便宜是他們的本能。”楚林楓安慰父親。

“他媽的，個個都是屬驢的，非要用鞭子抽著才走。還他媽的需要順著毛捋，要不就撩蹶子。”父親搖搖頭，蹲下。

父親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個空煙盒，很是生氣地捏癟，扔了出去。

楚林楓趕緊跑到廚房，跟嫂子金曉娟拿了一盒煙過來，遞給父親。

父親撕開，彈出一顆叼在嘴上，楚林楓擦然火柴，幫他點上。父親噴出一口煙：“你說，怎樣才能讓這幫兔崽子聽話，變成順驢子？”

楚林楓想了想問：“干了多少天了？”

“二十六天，咋了？”

楚林楓望著工地，自言自語地說：“差不多了，可以了。”

父親不解：“什么可以了，差不多了？”

楚林楓望著父親說：“咱們不是宣布過獎懲條例嗎？可以兌現了。”

“管用嗎？”

“用一下不就知道了。商鞅變法聽說過嗎？千金買骨的故事聽說過嗎？”

轉眼就是大年三十。這是特殊的一天。

工地上也不例外，老早就宣布了只上半天的工。下午是總結和表彰大會，完了就是聚餐。

張天普也很準時，提前一天把肉菜送了過來。他很贊同楚林楓的做法。夸贊他有蕭何張良之才。

楚林楓卻覺得自己更像是韓信。

天氣很爭氣，一直是艷陽高照，喜洋洋的。盡管是工地，一切都很是簡陋，但金曉娟和馬嫂還是從集鎮上買了紅紙，剪了窗花，給每個工棚都貼上。還貼上了對聯，掛上了紅燈籠。讓整個工地也有了過年的氣氛，喜悅，開朗。

廚房里更是熱火朝天的，準備著年夜飯。涼菜、熱菜、蒸碗子，盡管條件有限，但也要多整幾個花樣出來。楚林楓張天普也加入了幫廚的隊伍。

喜慶是感染人的，整個工地都充滿了歡聲笑語。

田光輝在忙著布置會場。

主席臺是必須要的。這是楚林楓叮囑的，這是儀式，是需要宣揚權威的。主席臺是用廚房的案桌，鋪上了紅色床單，放上了兩盆花，看起來還像是那么回事。

張天普是個細心人，把楚林楓的雙卡錄音機帶來了，聲音調到最大，不停地播放著流行歌曲。

“我們同歡樂我們同忍受我們懷著同樣的期待

我們共風雨我們共追求我們珍存同一樣的愛

無論你我可曾相識無論在眼前在天邊

真心地為你祝愿祝愿你幸福平安”

收工的農民們異常的興奮，每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他們換好衣服，都來到主席臺前的空地上，各自找地方，搬塊石頭坐下。

張天普是主持人，第一個講話：“各位鄉親，各位工友。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是我們的大年三十，闔家團圓，舉國歡慶的日子。我們今天也歡聚在這里，在這異地他鄉，度過一個難忘的年三十。下面，有請我們搶修大隊的隊長楚永福講話。”

楚永福走上去。他今天特意洗了頭，刮了胡子，換了衣服，顯得很是精神。他小心翼翼地坐下，因為田光輝提醒過，凳子不太穩當。他當然知道，萬一自己一坐下去，摔一個人仰馬翻，那該多丟人啊。

楚永福清了清嗓子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我就隨便說幾句。受大家的抬舉，我一個農民，跟大家一樣是出苦力干活的，帶著大家，不遠萬里，來到這個山窩窩里來干活，來搶修公路，來砌這個護坡。

說實話，干活，我不虛，咱們是干這個出身的。修路，修渠，修水庫，砌河坎，蓋房子，挖坑箍墓，啥沒干過？吃苦受累，咱們習慣了，家常便飯啊。

可是，突然讓我帶這么多人，管這么多人。我有點慌。幾十號人，吃喝拉撒的，頭疼腦熱的，吵架的罵娘的，都得管啊。你們是跟著我出來的，我必須保證兩條：一是讓大家掙到錢，不能白辛苦啊。二是，讓大家全胳膊全腿的，完完整整地回去見爹娘。”

掌聲，田光輝帶頭鼓掌。大家也都鼓起了掌。

楚永福起身對臺下作揖：“感謝大家的抬舉，感謝大家給我面子。”

“下面請，技術員田光輝同志，宣讀這一個月的考核結果和獎勵名單。”

當楚林楓拿出紅包，當著大家的面，數了十張十元的大鈔，放進紅包，并雙手遞給許老四的時候，下面一下子沸騰了，嗷嗷的叫聲一片。

楚林楓朝下面大聲說：“看清楚了吧，十張，十張，嶄新的票子。羨慕嗎？”

許老四搓了搓雙手，臉都笑開了花。楚林楓拉著他的胳膊，讓他高高地舉起手中的紅包。

“憑啥他許老四有，我就沒有啊！”有人問。

楚林楓接過田光輝手上的記錄本，笑著說：“誰該有，誰不該有，這上面都有記錄的。具體的，咱們聽聽許文貴怎么說。希望這個月，咱們人人都能拿到這個獎金。”

楚林楓拉著許老四：“給大家講兩句，介紹介紹經驗。”

許老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發：“球，講個球。有個球好講的。干活嘛，老老實實干就是了。”

大家都笑了。楚林楓也笑了，“許文貴說的很樸實，干，大家都會干，但許文貴說到點子上了：老老實實的干。磨洋工是老老實實干嗎？不是！偷奸耍滑是老老實實干嗎？不是！咱們有的人，去尿泡尿都要尿半個小時，抽支煙一歇就是半個小時，一天就等著吃飯。你這是老老實實的干嗎？”

“咱們是有任務的，工程是有方量的。不是大集體的吹哨子出工，記公分。咱們有方量計算的。誰干活賣力，誰干的多，是有記錄的。大家出來是掙錢的，要想掙錢，就是許文貴那句話：老老實實地干！”

“有獎，就應該有罰，下面，請田光輝念處罰名單及金額。”

田光輝念一個，下面噓聲一片，念一個下面噓聲一片。

“錢還沒看見，就開始罰了？”有人大聲喊。

楚永福上來揮揮手：“罰，是該罰的。但是，人家古代皇帝還有大赦天下呢，咱們今天是年三十，咱們也大赦天下一下。所有的罰款，只是警告，咱們不罰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