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出害群之馬，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楚林楓一直是這樣想的，也暗地里這樣做。他一直留心注意著馬嫂，對馬嫂接觸打交道的所有人，都暗地里觀察。

他注意到一個人，黃瘸子。

這人年紀不大，四十左右。個子不高，精瘦。臉像是用斧頭削出的一樣，很有棱角。這人是個木匠，手藝很好，平時不愛說話，喜歡獨來獨往。不抽煙，酒量卻很大。

楚林楓找許老四打聽過，這黃瘸子以前是有老婆的，但是老婆被他打跑了。據說他一喝酒就打老婆，往死的打，下手很黑。前兩年，老婆跟一個外地來收山貨的人跑了，連他十歲的兒子也帶著跑了。目前是一個人過，在外面給人打家具，蓋房子。有了錢就喝酒，賭博。

楚林楓注意到一個細節。別的人都是一下工，餓死鬼一樣地撲向伙房，都著急忙慌地拿起碗端菜打飯，蜂擁在一起。

黃瘸子不是，他每次都是先回到工棚，換掉滿是灰塵的工作服，再洗一把臉，撣一撣褲子上的塵土，還要用梳子沾點水，把頭發梳理一下，然后再拿起碗，去吃飯。

經過仔細觀察，楚林楓發現，這樣做有幾個好處。

一是，避開了吃飯的高峰期，人少，可以從從容容。

二是，干凈整潔點，總是有些與眾不同。

更重要的是，這個時候人少，只有馬嫂一個人在那里打飯，整理。金曉娟已經去忙別的了。

問題是，黃瘸子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他不餓嗎？

不是，黃瘸子干活是沒的說的。蒙著頭一直干，從不偷奸耍滑，體力消耗不小。到了開飯時間，肯定餓，甚至比別人更餓。但最后去吃飯，只剩下殘羹剩汁了，自然不劃算。

關鍵就在于，這個時間點，人們都忙著干飯，沒人注意他?；锓看蝻埖娜松伲梢詥为毭鎸︸R嫂。

他不像別人那樣邋里邋遢的，而是精精神神的，更容易引起馬嫂的注意，也容易獲得好感。他也不像別人，端起碗就著急忙慌的狼吐虎咽起來，他似乎還慢悠悠地跟馬嫂說兩句話。

楚林楓注意到，每次只要他去打飯，馬嫂就顯得有些慌亂。好幾次，差點把菜舀到碗外面。還有一次，遞饅頭給黃瘸子，卻沒等拿穩，就松手了，饅頭居然掉到了地上。

更可疑的是，黃瘸子說什么，馬嫂都不回話，也不太抬頭看他。只是臉色緋紅，目光閃躲，顯得很不自在。

馬嫂雖然話不多，不是個潑辣的女人，但也大大方方的，不至于一見黃瘸子就有點手足無措的感覺。

這其中肯定有問題。

還有，馬嫂雖然不跟黃瘸子搭話，卻每次在黃瘸子離開，總會偷偷地瞟他。黃瘸子也是假裝不經意地回頭，四目相對，然后又裝著啥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楚林楓注意到，黃瘸子表現的是得意和滿足的神情，馬嫂是害羞。

猜疑總是猜疑，需要證實。

《呂氏春秋》中有個懷疑鄰居偷斧子的故事，就這個意思。挺有趣，也說明了一個心理學問題?！叭擞型鲡a者，意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鈇也，顏色竊鈇也，言語竊鈇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鈇也。俄而，抇其谷而得其鈇。他日，復見其鄰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鈇者。”

自己可不能是那個懷疑鄰居的人啊。楚林楓啞然失笑。

楚林楓找到嫂子金曉娟，她跟馬嫂最近，一起住，一起吃，一起干活，算是馬嫂身邊最親近的人了。

“嫂子，馬嫂這幾天咋樣？沒有什么異常吧？”

金曉娟望了楚林楓一眼：“有啥異常？好著勒，能吃能睡。你沒看，比剛來的時候胖多了?！?

楚林楓這才發現，馬嫂的確是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他記得，第一次在工地見到馬嫂的時候，面容清瘦蒼白，頭發枯焦，眼里滿是乞求和絕望。如今，馬嫂臉色紅潤，皮膚光潔，眼里滿是幸福和滿足。

“我主要是想問，你有沒有偷偷流眼淚，情緒低落？”楚林楓以為嫂子理解錯了。

“偷偷流眼淚？沒有，偷偷的笑，我倒是發現過幾次?！?

“偷偷地笑？為啥？”楚林楓不解。

金曉娟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問誰去？這種事，她會告訴我嗎？”

“哎呀，你們倆住一起，咋問你個啥都不知道啊。我是說，她不是年三十那天夜里，被那個了嗎，我是擔心她心里一直過不去，會做出什么極端的事。我這不也一直在追查嘛?！背謼饔行┘?。

金曉娟笑了：“咸吃蘿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想多了，人家好著呢，美著呢?！?

楚林楓很是無語：“那，那，那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啊。畢竟事情發生在咱們工地，這種惡劣的行為不制止，人人都學他，那不是亂了套了。所以，我必須把那個壞蛋給揪出來?！?

“揪出來槍斃？你有那個權力嗎？”

楚林楓有些生氣：“你這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就當啥事都沒發生。該干啥干啥，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实鄄患保彼捞O。人家馬嫂都沒說啥，看把你們積極的?！苯饡跃贻p蔑地說。

楚林楓氣得直跺腳：“你咋黑白不分，沒有原則性呢。很多壞人都是因為你們這種態度，才越來越囂張。”

“我一個農村婦女，我知道馬嫂是咋想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好了，我忙去了。”金曉娟說完轉身走了。

“嫂子，等一下，我再問你個事?！背謼髭s忙叫住她。

“啥事？”

“黃瘸子有什么反常沒有？”楚林楓趕緊問。

“黃瘸子？哪個黃瘸子？”金曉娟一臉疑惑。

“就是，那個龐家院子的黃木匠，天天在你那里賒酒的那個?！?

“黃集全啊，人家又不瘸，干嘛叫人家瘸子？”金曉娟釋然了。

“他們都這樣叫，我也就這樣叫?！背謼鞑缓靡馑嫉匦π?。

“咋了？你們都知道了？”

金曉娟的話，一下子證實了楚林楓的猜想?？磥?，金曉娟早就知道是誰了，只是瞞著，誰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