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老二媳婦，你們兩個是怎么想的？”

“懷孕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都不跟我們通個氣，要不是你娘眼尖，是不是還準備拖著不跟我們說？”

張父拿著旱煙桿，敲了敲炕沿兒，往煙鍋里面放入碎煙葉，劃著火柴點燃，接連砸吧了幾口。

煙鍋上，火星子跳躍，有節奏的一閃一閃。

張向東對上老爹看過來的目光，語氣從未有過的堅定：“生下來。”

在這愣神的幾分鐘里，他手不自覺的往兜里摸煙，疑惑重重。

自己不是被泥頭車碰瓷，怎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八五年。

若不是，剛才被老爹老娘叫過來，他順手掐大哥張向左大腿，被大哥狠狠一巴掌拍開，那種疼痛感真實又清晰，他都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直到老爹提到他媳婦兒王秀蘭懷孕，回憶起后面發生的事情，張向東這才猛然驚醒。

就是在今天，他上一世做出了跟前一秒截然相反的決定，帶著媳婦兒找醫生，用土方法，打掉了媳婦兒肚子里的孩子。

想到這，他就萬分后悔。

當年，媳婦兒懷的可是三胞胎。

因為這事，媳婦兒失去生育能力。

身體遭到極大傷害的同時，精神上也受到很大打擊，一直郁郁寡歡，四十來歲得了重病，撒手人寰，永遠的離他和孩子而去。

王秀蘭眼睛睜大，頗為意外。

前兩天，兩人特意聊起過肚子里孩子的事情，張向東態度猶猶豫豫，沒說要打掉，也沒說要留下。

但王秀蘭感覺得到，他不太想要肚子里的孩子。

經過兩天的深思熟慮，王秀蘭已經做好打掉孩子的心理準備。

她理解張向東的猶豫。

此時，面對爹娘，張向東的態度卻如此堅定明了，讓她心里泛起絲絲歡喜。

她從心里想留下這個孩子，已經懷了四個來月，她舍不得打掉。

但，張向東馬上從臨時崗轉正，她們已經有兩個閨女，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別說轉正，工作恐怕都得丟了。

王秀蘭手不自覺的摸向腹部。

張父再次砸吧了兩口煙，吐出一團白白的煙霧：“你工作怎么辦？”

張向東伸手，把媳婦兒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讓媳婦兒遠離老爹噴出來的煙霧：“辭掉供銷社售貨員的工作，反正臨時工，一個月二十多塊錢。”

這個年代，人們還沒有那么講究，根本不會在意抽煙會不會對孕婦，胎兒有影響。

自己媳婦兒自己娃，自己不疼誰疼。

當初能娶到這么溫柔賢惠，還有初中文化的媳婦兒，可不容易。

“你已經干滿三年，馬上就能成為正式職工?！?

張父語氣中帶著明顯怒氣，“老二，你知不知道當初為了讓你去供銷社當這個售貨員，我求爺爺告奶奶，給大隊書記、公社干部說了多少好話，送了多少禮？”

不等老爹繼續說下去，張向東打斷道：“爹，就是不要這個孩子，我也成不了正式職工，甚至連合同工都成不了?！?

“公社干部、大隊書記，他們沒權利給我轉成正式職工?！?

“其他公社的村子，有不少都把副食品店，轉包給了個人。”

“咱們國家政策越來越開放，已經允許個人辦理個體戶經營執照，我在副食品店干了這么多年，對各種物品的價格了如指掌，完全可以自己單干?！?

張向東自然知道老爹為了讓他進入副食品店，送了多少禮，也知道后面為了能讓他轉正，求爺爺告奶奶，找了多少人。

結果，從臨時工變成了合同工。

八八年，供銷社主任以他是農業戶口，合同不規范的理由，直接和他解除了合同。

他只拿到三個月的工資賠償，加起來不到二百塊錢。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想干副食品店，以他的情況，供銷社不可能把名額給他。

與其費力不討好的去承包村里的副食品店，還不如去干點別的更實在。

這個遍地是機會的年代，只要膽子大，敢想敢干，肯定會有出頭之日。

再說，他對祖國未來的發展一清二楚，哪怕上一世沒有做過生意，也比其他人強上十倍百倍，再怎么樣，也會比上一世過得好。

重生回來，張向東只求衣食無憂，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你一個臨時工，人家能讓你承包？”

“這事兒，你們兩口子再好好考慮考慮，即便是合同工，照樣有的是人爭著搶著去做?！?

張父揉了揉眉心，狠狠吸了一大口煙。

這個老二從小不讓人省心。

原本以為給他找個正式工作，娶了媳婦兒，有了孩子，就能變好。

結果，工作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整天就知道跟狐朋狗友一起游手好閑。

分了家，更是膽大包天，連懷孕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要瞞著他們。

“不用考慮了，等會我就去鎮上供銷社，跟主任說辭職的事情?！?

“主動說，指不定還能多得到一些補償?！?

“爹，你別皺眉，我二十好幾的人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會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張父火氣上漲，一腳踢在張向東大腿上：“你長大個屁，要不是老子費心費力的幫襯，你一家子吃了上頓沒下頓，還有臉在這跟我說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到最后，還不是老子給你擦屁股。”

他要不是村里拖拉機手，賺錢比大部分人多，家早晚被二兒子敗光。

“爹，你消消氣?！?

“老二，你少說兩句，副食品店售貨員的工作多少人眼熱，你跟秀蘭再好好商量商量，現在不要這個孩子，等你成為正式職工，或是合同工，過兩年再要孩子也不遲，反正你們還年輕?！?

大哥張向左拉了拉張向東，忙不迭的給他使眼色。

“行行行，我跟媳婦兒再商量商量，爹你也別生氣?！?

“我在這待著礙眼，帶著媳婦兒先回去了?！?

張向東握著媳婦兒的手，撩門簾往外走。

以他在父母眼中不務正業的形象，老爹能忍住火氣，跟他好聲好氣的說這么多，已是十分不容易，他沒必要繼續激怒老爹。

剛剛，他也只是因為回憶起后面發生的事情，一時激動，才會做出這種反應。

“爹娘，我和向東先回去了?！蓖跣闾m轉頭朝坐在炕沿上的公公婆婆說了一句。

“東東，等等。”

張母小跑著追出來，拿出一張大團結遞給張向東：“給秀蘭去買點肉和麥乳精，補補身子?！?

“孩子你們想要就生下來，現在超生的那么多，只要生下來，其他的事情，總有辦法解決?！?

“我就知道，娘對我最好了?！?

“把媳婦兒送回去，我就去買?！?

張向東拍了一句馬屁，轉頭把錢交給了媳婦兒。

“秀蘭，你別怪你爹，他就這個性格?！?

“說東東也是為了你們越過越好?！?

張母拉著兒媳婦的手，出聲安慰。

“娘，我知道，沒有怪爹?！?

“這事兒，確實是我們做得不對，應該提前跟你們商量。”

王秀蘭嫁過來幾年，對公公婆婆的性格十分了解。

“走了，去買肉和麥乳精?！?

“老大、老二還在家里，總不能一直讓嫂子看著?！?

“娘，我們先回去了?！?

張向東直接把老爹的二八大杠推出來，跟老娘揮了揮手，帶著媳婦兒，就往鎮上走。

“孩兒他爹，你這是要帶我去哪？”

王秀蘭抱著張向東的腰問。

“去鎮上買麥乳精和肉?！?

“你這么瘦，必須得好好補補。”

張向東騎出去沒多遠，就看到爺爺溜達著往家走，連忙停下自行車，跟爺爺打招呼。

“東東，你要去哪兒，今天又沒去副食品店上班？”

“秀蘭也在啊?！?

爺爺張保全笑瞇瞇的看著老三家的二孫子、二孫媳婦兒。

“去鎮上供銷社，爺，你想吃點啥，我給你買回來。”

爺爺的孫子有很多，卻唯獨對他最好。

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了，有什么好東西，基本上都會給他。

哪怕是分家后，爺爺還會時不時拿著好東西去他家。

去世之前，還把這些年積攢的錢，偷偷給了他。

后來張向東才知道，爺爺之所以這么向著他，是因為他跟爺爺最像，按村里其他老人說，簡直跟爺爺小時候，年輕時候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啥都不要，你們路上慢點?！?

“咱家地里的黃瓜長了不少，等會兒我去地里，摘點回來，給你們送過去。”

“我記得，你小時候最愛吃黃瓜，還經常跑大隊地里去偷?！?

年齡大了，就喜歡回憶往事，張保全看著老三家的二孫子，就想到了他小時候的事。

“爺，咱家地，離村里這么遠，你就別瞎跑了，我想吃，自己去摘。”

再有三年，爺爺就八十歲的人了，張向東可不想讓爺爺亂跑。

年齡大了，萬一摔上一跤，那可真要命。

上一世，他爺就是在九二年，因為下雨天路滑，摔了一跤，身體情況極速下降，沒撐多久，就一病不起。

“我身子骨硬朗著呢，多走走就當鍛煉身體。”

“你忙你的去吧，等會兒摘了，就給你送過去?！?

張保全對著二孫子擺擺手，自顧自的往家里走。

“爺，你慢點?！?

張向東看著爺爺拐進巷子，讓媳婦兒上自行車。

“孩兒他爹，你先送我回家?！?

“老大，老二不能一直讓嫂子看著。”

“嫂子也忙得很。”

王秀蘭沒上自行車，自顧自的要回家。

“媳婦，快上來?！?

“老大，老二都會走，嫂子看一會兒沒事?！?

張向東拉住媳婦。

從他們家，到鎮上騎自行車，大概二十多分鐘。

他在村里的副食品店工作，經常來回鎮上供銷社，輕車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