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楓又說：“我要是縣上領導，我起碼準備兩份，一個呢，是大紅包，大大的紅包。至少也得裝上兩張大的。還有，再給每人發一套衣服鞋子，鞋子是最好的膠鞋，衣服呢，就是現在最流行的防寒服。這樣，站在一起照相也威風啊。”

“防寒服？那可貴了，一百多塊呢。那是國營單位才發的，穿上可洋氣了。那身份不一樣。”

“我不要防寒服，還不如給我折成錢。這樣算下來，這慰問一下就到手一百多塊，相當于多干一個多月啊！”

“楚家娃，那要是跟領導照相合影了，相片會給咱們嗎？不要錢吧？”

楚林楓笑了，大聲說：“那當然，合影都是一人張。要啥錢啊，多洗幾張就是了。”

“呵呵，那好啊。起碼我可以跟婆娘吹了，咱是跟大官照過相，合過影的。”

楚永福拽了拽楚林楓，湊近耳朵小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敢拿領導來開玩笑？”楚林楓故意提高嗓門，“領導最后還特意說了，有什么困難，可以跟組織上說。還有，特意問到安全的事，說是年關了，小偷小摸比較多，要加強工地的保安工作。還有說，如果有周圍的閑雜人員過來找事，阻撓施工，他們可以協調當地的公安。”

“我也給領導說了，沒什么問題，一切都很好。對了，咱們工地上目前是五十二人吧，我給報的是這么多人，人家好準備東西。我實打實報的，準備少了，漏掉一兩個，就不好了。”

田光輝加過話說：“暫時是五十二個，但，這兩天有些想回家的，不干了的。”

“不干了？誰啊，這么傻？這過年是雙倍工錢，加上慰問金，就像是撿錢一樣。回去干啥？再說了，現在回去也拿不到工錢啊，誰這么傻？”楚林楓假裝驚訝地大聲問田光輝。

屋里有些安靜，沒人說話。

“你娃娃年輕，你是不曉得啊，家里還有老婆娃兒，過年是要團圓的嘛。還有，是要燒香祭祖的嘛。”一個人幽幽地說。

楚林楓毫不客氣地說：“老婆娃兒是這兩天才有的，還是來之前就有的？這一年沒呆在一起，沒見過面嘛？祭祖，羞先人呢。過年都吃不上肉，婆娘穿的破破爛爛的，跟討口子有啥區別？娃兒一年四季打個精腳，清鼻吊起，連娃念書的兩三塊錢都掏不起。現在好了，給你一個機會，一個賺錢的機會，你說要團圓要祭祖。一屋人冰鍋冷灶的，團個啥圓？你要是掙了錢，給老婆娃兒買上衣服拎著肉，天天都是過年，天天都事團圓，還親熱得不得了。祭祖，你現在回去，是丟先人，祖先看看你都莫的臉。你在這，支援國家建設，領導接見慰問，這才是光宗耀祖呢。”

“楚家娃，你說的有些道理，只是……”

楚林楓不耐煩地說：“不說了。道理講清楚了，你們自己想吧。我還累了一天了，我圖個啥啊。我還給縣領導吹牛說：除了家里死了人的，回去奔喪的，其他的人沒有一個溜號的。這下可好，打了我的臉了。”

楚林楓最后這句話很狠！也就是，現在要是鬧著回去的，就是家里死了人，回去奔喪的。

這話一出，就像是個詛咒一樣，讓其他人說不出話來。

果然，第二天早上開工，沒有人鬧著要停工回家的。

一是，這領導慰問，不光是慰問品如此豐厚，讓人念饞。對于山里農民來說，跟領導握個手，合個影，也是他們的至高榮譽啊，合影是可以貼在堂屋正中的，也是炫耀的資本。

再則，楚林楓都已經把話說的這么絕了，誰回去，就是奔喪。山里人忌諱這些，不愿意去觸這個霉頭。

石料的供應有些跟不上，楚林楓一大早就駕駛拖拉機去拉石料，拉完一趟才回來吃早飯。

父親楚永福湊過來，小聲問他：“昨天問你，你一直不說。你現在給老子撂個實話，你昨晚上說的話，到底是真的假的？”

楚林楓望著父親笑了。父親的頭發上滿是石粉灰，粘在頭發上，讓頭發桀驁不馴地四處炸裂著，看著像個外星人。

“領導來，是可能的。至于什么慰問品，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是說有二十塊錢還有價值一百多的防寒服嗎？”父親拽住楚林楓。

“是啊，是我說的。”楚林楓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燦爛。

父親疑惑了：“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你看，這國家的天氣預報都不一定準，昨晚的廣播是說今天是陰天，可能還有雨夾雪。你看，這太陽出的多好，多燦爛，像春天一樣。那你說，我猜的會準嗎？”

“你全都是瞎說？”父親有些生氣。

楚林楓坦然道：“是不是瞎說，只有等時光來證明了。實現了，那么就不是瞎說。沒實現，只能說我猜的不準。”

“好小子，連你爹你都誆啊！”

楚林楓轉過身，摟住父親的肩膀：“先不管準不準，是不是把你目前面臨的難題給解決了？”

“那以后他們罵我呢？”

“憑什么罵你？承諾的工錢給到位，這每天的伙食擺在這的，他們憑什么罵你？如果說是慰問品的事，那也是罵領導啊，輪不到罵你啊！”

父親楚永福嘆口氣，“真有些后悔聽你的，帶這么一大幫子人出來干活。咱們這么辛苦，掙不掙錢先不說，你看看我，再看看你，渾身是傷疼。連過年都回不了家。

咱們圖個啥啊？再看看這幫狗日子的，干起活來，一個個偷奸耍滑的，你稍微一不注意，不是借故尿尿，就是借故抽煙，躲起來了。吃起飯來那是跟餓死鬼投胎一樣。菜里稍微少一點油葷，就罵罵咧咧的。

我們是帶他們掙錢的，好處他們全撈了，我們還得像伺候爺一樣伺候著，這搞的是啥事啊。放以前，老子現在翹著二郎腿在火塘邊喝酒打牌呢，哪里遭這個罪啊。”